自从在奥克兰市府登记结婚后,我便开始问老公一个古老的问题,明知愚不可及,不问个水落石出就是不甘心:我和你母亲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每次老公支支吾吾半天,经不起我再三逼问,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你……”但他有时也愤而反抗:“要是我们以后有个儿子,他长大后该先救谁?”我白了他一眼,得意地说:“当然是我。”话说出口,自知陷进圈套,只好暗暗拿定主意:从小对这孩子灌输这个道理,免得将来和我老公一样,要老婆不要老妈。可是,我的想法在孩子生下来后有了180度的转变。事情是这样的——
寂寞,把爱玩的我几乎逼疯了。
南希来电问过我的情况,有些担忧地说:“我听说过这种病例,许多夫妻为此疲于奔命,一旦出血,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呢?好好想想,如果是我,我会引产。”
我疑惑:“南希,你在说什么?美国人不是反对堕胎吗?”南希回答:“那是天主教徒,我不是。如果怀孕有危险,我当然不会冒险。就算你冒死生下孩子,他将来长大后会记得你为他做的一切吗?会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吗?”
一句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是啊,我要是掉下水,孩子也许不会先救我,南希母子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我眼前。但是,我大声叫喊:“不,我做超声波检查时从屏幕里看到孩子了,我不引产!”
看到孩子在超声波屏幕上手舞足蹈,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间。我这才体验到,母亲这个称呼是多么的神圣!孩子将来先救谁,有什么重要呢?我要的是孩子,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朋友们安慰我:“孩子生下来一定很漂亮。”我含泪:“不必漂亮,不缺胳膊短腿……不!只要是活的就好。”
丈夫买来手机,让我随时给他打电话,他还用英文写下我的病况,如果打911救急电话,应该怎样清晰地表达;他画下去医院的路线并写明我的医疗卡号码,以便交 给急救人员……每次他上班去,手机一响就胆战心惊,生怕是我出了事。八个月来他瘦了许多。
尽管如此防范,我还是发生了两次出血,幸亏及时止住了,只是虚惊。不过医生提出警告:“出血意味着胎盘少量脱落,胎儿靠胎盘吸收养料,你要比别人吸收更多营养。”我不敢马虎,大量进食,连素日避之惟恐不及的乳酪和牛奶,都捏着鼻子吃下去。可医生又说:“不能吃太多,那会得糖尿病和败血症的。”我赶紧节食,一来二去,我倒反而比怀孕前瘦了。
到了第八个月,山洪暴发似的大出血终于到来了。
那是一个清早,丈夫刚开车准备上班,在门口被我叫住:“送我去医院,大出血了。”
一路上,血渗透裤管浸透坐垫,后车座位被染红一大滩。我极力克制惊慌,告诫自己别紧张,否则,血会出得更多。“记住,危险时,保孩子第一。”我这般告诉丈夫时,心里特别冷静,这句话我早就想说出来了。丈夫握方向盘的手在颤抖,他用全身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
人还没推进手术室,剖宫手术的器具早已准备妥当,医生们已在严阵以待。经过紧张检查,医生告诉我可以顺产也可以剖宫。必须一分钟之内决定。
“顺产!”我决定。顺产对婴儿的生长发育好,我根本不顾将来自己的身材受不受影响。
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经历过最痛苦的阵痛。那是怎样的痛楚啊!隔壁产房传来产妇们声嘶力竭的嚎叫。
我一声不吭,因为胎盘完全破碎在里面,孩子危在旦夕!现在再剖宫来不及了。这几分钟不能生下来,母婴只能存活一个。我不能叫痛,必须节省力气,全力以赴。
一声儿啼,早产的儿子宛如初升的太阳。我和丈夫喜极而泣。好久,丈夫才发出感慨:“我们为他那么操劳,不知道他将来先救谁?”我不假思索:“救他的妻子!”是的,儿子,先救你的妻子,先救你孩子的母亲,先救那个誓与你同甘共苦厮守终生的人,先救那个能够给你带来一辈子幸福的人。这是我,一个母亲的回答。这是从血泊里升起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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