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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第一章 鱼钩、喉咙与饿殍 (第3/3页)

啊,前年村头老王家中邪,也是仙师给治好的……”“有仙师在,咱们村可算安稳了……”

    苏砚趴在墙后,全程目睹,嘴巴微张,都忘了饥饿。精彩,太精彩了!这情绪调动,这节奏把控,这“特效”运用,这临场应变,这收钱时的云淡风轻……简直是民间行为艺术大师,乡村心理学应用专家,沉浸式戏剧表演天花板!这要是搁以前,拍下来发到网上,妥妥的爆款素材,标题他都想好了:《惊!偏远山村惊现神秘老道,徒手燃符驱邪救童,是江湖骗术还是真仙下凡?》

    他看得如此投入,甚至在心里默默分析着每一个细节,拆解着每一种可能的手法。直到人群开始慢慢散去,李仙师也在小道童的搀扶下,矜持地走向村里最体面的那间青砖瓦房(显然是村正家),苏砚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演出”带来的震撼和……某种奇异的熟悉感中。

    热闹看完了,更强烈的饥饿感卷土重来,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准备趁着天色未晚,看能不能在村里讨点残羹剩饭,或者……偷点什么。

    他刚想从墙后挪出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身上。

    那件破烂不堪、污秽发硬、几乎看不出原本质地和颜色的麻布袍子……

    宽大的袖口,虽然已经撕扯得破破烂烂……

    交领右衽的形制,虽然沾满了泥泞……

    他猛地僵住,动作停滞在半空。

    一个模糊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上他饥饿而混乱的心头。

    等等……

    这衣服……这打扮……

    他低头,更仔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破布烂衫,又抬头,望向李仙师离开的方向,虽然那灰色道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屋角。

    好像……有哪里……有点像?

    不,不只是衣服。

    我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我从哪里来?

    一些闪烁的屏幕,敲击的键盘,食物的图片,还有一个旋转的黑洞……那是什么?是梦吗?

    但刚才那个老道士……他在做什么?

    作法。驱邪。治病。他是……道士。

    一个词,带着莫名的重量和温度,砸进他混沌的脑海。

    道士。

    紧接着,更多的碎片,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认知”,开始翻涌。宽袍大袖,鹤发童颜,手持拂尘,口诵真言,步踏罡斗,符箓丹砂,捉鬼拿妖,治病救人……一幅幅模糊却又生动的画面,一句句听不懂却觉得玄奥非常的音节,在他脑子里盘旋、碰撞。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霹雳,劈开了他意识中厚重的迷雾。

    是了!我是……我是个道士!我是个修行之人!我是个……仙师!

    不然我怎么懂这些?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这荒野,这饥饿,这破衣烂衫……这不是落魄,这一定是……是修行!是苦修!是红尘炼心!是游戏人间!至于那些奇怪的碎片记忆……那是心魔!是幻象!是前世残留的梦魇!是考验!

    对!一定是这样!我,苏砚?不,苏砚只是个俗名,是个代号!我道号是……是……尘微子!对,尘微子!或者清虚散人?玄明真人?总之,我是一位隐世高人,游戏风尘,体验民间疾苦,感悟天道轮回!之前的饥饿、流浪、濒死……那都是劫数!是飞升前必须经历的磨难!如今劫数已满,我灵台清明,道心复苏,该是重履尘世,济世度人的时候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迷茫、恐惧和虚弱。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丹田(他感觉那里应该是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不再是那个濒死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是身负使命的、游戏人间的、道法高深的——仙师!

    他猛地从墙后站直了身体。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虚弱的身体晃了晃,但他咬牙撑住了。他努力挺直那因长期饥饿而佝偻的脊梁,虽然依旧瘦得像根竹竿,破烂的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但他觉得,自己此刻必定是仙风道骨,气度超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骨节突出的双手,缓缓抬起,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或者说想象中)道士作揖的姿态,对着虚空,郑重地、略带生疏地,拱了拱手。

    “无量天尊……”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平和、充满智慧,但出口的依旧是嘶哑的气流。他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次,这次好多了,虽然依旧沙哑,却勉强有了点抑扬顿挫,“贫道……尘微子,今日方知,何处来,何处去。劫波度尽,道心复明,善哉,善哉。”

    他放下手,环顾这个陌生的小村庄。打谷场上的村民已经散尽,只留下地上那个歪扭的红色八卦图案和几个空陶罐。夕阳的余晖(他终于注意到天色)给土坯墙和茅草顶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炊烟依旧袅袅,鸡鸣狗吠依旧。

    这一切,在他眼中,忽然都充满了“道”的韵味,都是他“修行”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凹陷的肚子,那里面依旧空空如也,饥饿感并未因“悟道”而消失半分。

    “嗯,尘缘未了,肉身尚需祭五脏庙。”他点了点头,对自己很满意,“仙师也是要吃饭的嘛。待贫道寻些斋饭,再徐徐图之。”

    他迈开步子,试图走出那种飘逸出尘、踏云而行的步态,但虚浮的脚步和沉重的身体只允许他蹒跚而行。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自我感觉良好。他朝着村里最近的一户、烟囱还在冒烟的人家走去,破烂的袍袖在傍晚的微风中(其实没什么风)轻轻摆动(其实是被他走路的动作带动),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单薄,萧瑟,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我已得道,尔等凡夫速来膜拜”的、崭新的精神气。

    远处的山峦沉默着,将他这荒谬的自信和咕咕作响的饥肠,一并吞入渐浓的暮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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