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跳 (第1/3页)
【18:15:00|灾难爆发后3小时37分】
热。这是岳坤恢复意识后,大脑接收到的唯一清晰信号。
全地形车的空调系统发出病态的嘶鸣,出风口吹出的风带着塑料熔化的焦糊味。车内温度计显示四十二度,但体感远超这个数字——像被裹在浸透热水的厚重毛毯里,每一次呼吸都消耗力气。
岳坤靠在防滚架上,透过布满蛛网裂痕的车窗,看向外面流淌而过的世界。
世界是焦黑色的。树木成了插在冒烟土地上的扭曲骨架,田野化为翻卷着灰烬的丑陋疤痕。远处,东海市的轮廓在热霾中诡异地扭动,十几道烟柱贯通天地,缓慢地旋转、扩散,将本就暗红色的天空染得更脏。
“给。”驾驶座上,赵铁军——那位接应他的工程兵队长——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个呼吸面罩,“外面空气成分复杂,戴上。”
岳坤默默戴好面罩,过滤后的空气带着橡胶和化学药剂的混合味道。他看向赵铁军,这个皮肤黝黑、法令纹深刻如刀刻的男人,正用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操控车辆,在堆满废弃车辆的省道上蛇行。那些被遗弃的汽车有的烧成骨架,车窗玻璃熔化后又凝固,像怪诞的黑色泪痕。
“为什么不走高速?”岳坤问,声音透过面罩有些模糊。
“堵死了。而且……”赵铁军短暂地瞥了一眼东方,“几个工业园发生了次生灾害,可能有污染扩散风险。老省道虽然绕,但干净。”
干净。岳坤看着窗外掠过的焦土,对这个词产生了某种荒诞的感触。
车队一共四辆车,前后武装越野车,中间是岳坤所在的运输车和一辆装甲运兵车,总共不到二十人。在这片燃烧的天地间,这支小小的车队像一队沉默的甲虫,朝着西方山脉的轮廓固执爬行。
【19:00:00|灾难爆发后4小时22分】
气温似乎还在攀升。车队在一个半塌的公路服务站旁暂停休整。即便躲在车辆的阴影里,汗水也会瞬间浸透内层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一个非常年轻的士兵——岳坤后来知道他叫周锐,才十九岁——靠着轮胎坐下,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拧开自己的水壶。
赵铁军走过去,没说话,拿过水壶拧开,塞回周锐手里。“小口,慢点。这时候脱水,神仙都拉不回来。”
周锐依言小口啜饮,喉结急促地滚动。喝完,他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队长”,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依旧颤抖的手出神。
“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岳坤在他旁边坐下,从自己有限的配给里拿出一管能量胶递过去。
周锐愣了一下,接过,点点头。“上午……还在营区做常规训练。”他声音很低,带着少年人变声期刚过不久的沙哑,“中午天就红了……然后就接到命令,说太阳出事了,要我们出来建立通讯中继,并接应可能的……太空返回人员。”他看了一眼岳坤,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一种被巨大变故砸懵后的空洞。“我爸妈……他们住城南,电话一直打不通。”
岳坤不知该如何回应。任何关于概率和模型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赵铁军检查完车辆走过来,用靴子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周锐的小腿。“起来活动,别让肌肉僵在低温症前兆里。”然后他看向岳坤,目光直接,“博士,你是看天的。给个准数,这温度,到顶了吗?”
一瞬间,所有正在休息或警戒的队员,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虽然没有直接投来,但注意力显然都聚集在这里。
岳坤感到面罩下的脸颊肌肉绷紧了。他看着这些年轻、沾满烟尘、眼中有疲惫也有微弱期盼的脸。他们是他的救援者,此刻却在向他这个刚从太空下来的人,询问关于脚下地狱的“准数”。
他吸了口气,滤芯发出嘶嘶轻响。“根据天穹三号最后的数据推算,”他选择用最平实的语言,“如果太阳活动维持在现有水平,未来二十四小时,日间最高气温可能还会上升三到五度。之后……会进入一个长期的、缓慢的上升通道。”
“多慢?”旁边一个正在检查设备的女兵抬起头,脸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平均每年,三到五度。”岳坤说。
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燃烧的噼啪声和热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每年……”周锐喃喃重复,忽然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也就是说,明年这时候,外面可能就五十度了?后年……五十五?”
“在缺乏全球性降温干预的情况下,是的。”岳坤无法,也不想美化这个基于物理定律的结论。
赵铁军沉默地从上衣口袋摸出半包压扁的香烟,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烟草味,没有点燃,然后慢慢把烟捏碎在掌心。
“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砂砾感的平静,“知道它会变得更糟,比瞎猜强。知道底线在哪里,才知道该把力气往哪儿使。”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全体注意!两分钟后出发!我们必须在天完全黑透前赶到第一汇合点,建立临时通讯站!”
队员们沉默地起身,迅速整理装备,回到各自岗位。没有抱怨,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被沉重事实压实后的、近乎本能的执行效率。
重新上车后,赵铁军发动引擎,忽然低声说:“别多想,博士。他们不需要虚假的希望,需要的是真实的标尺。有了标尺,才知道每一步踩下去,离深渊还有多远,离目标还有多远。”
车队再次启程,碾过滚烫的焦土,驶向越来越深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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