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庙堂与江湖 (第3/3页)
中。
说那个叫晓月的女子才干过人、可堪大用?可她是个女子,又太年轻,更麻烦的是,她是财有武精神的传承者。
周侍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他想起白天在财武学堂看到的那一幕:孩子们认真学算术的样子,少年们动手做器械的样子,还有晓月说“财先生还活着”时眼中的光。
那种光,他在二十年前的财有武眼中也见过。
那是一种相信——相信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相信知识可以创造更好的生活,相信团结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而这种相信,恰恰是朝廷最害怕的东西。
朝廷要的是稳定,是顺从,是各安其位。可财有武教给百姓的,是自立,是互助,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底气。
“大人。”幕僚推门进来,“杨知州求见。”
“请他进来。”
杨振武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大人,这是下官和义商会草拟的《云州军民请功表》,还有关于封赏的建议,请您过目。”
周侍郎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文书,还有一封信。
他先看信。信是小莲写的,字迹娟秀,言辞恳切。信中详细说明了云州目前的困境:战后重建需要资金,阵亡者家属需要抚恤,伤残者需要供养,被毁的村庄需要重建……最后提出,希望朝廷能将封赏转化为这些实际的好处,至于个人官职爵位,请朝廷酌情考量,切莫过高。
周侍郎又翻开请功表。五千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简略写着功劳:张三,守东门三日,击退敌兵五次;李四,组织村民转移,救出老弱三十余人;王五,救治伤员五十余……
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也看得人心热。
“这请功表,是莲夫人亲自整理的?”周侍郎问。
“是。”杨振武回答,“莲夫人说,这场仗不是哪一个人打赢的,是云州每一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要封赏,就该封赏所有人。”
周侍郎合上木匣,久久不语。
第二天,周侍郎宣布,要在城中心广场举行封赏大典。
消息传开,全城轰动。百姓们早早来到广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朝廷会给云州什么样的封赏。
辰时三刻,鼓乐齐鸣。周侍郎身着官服,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杨振武率领全城官员站在左侧,小莲、晓月等义商会代表站在右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侍郎展开圣旨,声音洪亮。
广场上鸦雀无声。
圣旨很长,先是褒奖云州军民忠勇可嘉,然后是一长串封赏:杨振武擢升为从三品云州节度使,仍兼知州;守城将领各有升迁;阵亡者追封,家属抚恤……
念到义商会时,周侍郎顿了顿:“义商会云州分会,教化有功,组织有方,特赐匾额‘忠义可风’,赏白银五千两,用于善事。分会主管小莲,赐五品宜人诰命。”
小莲上前行礼谢恩,神色平静。
最后,念到晓月:“民女晓月,临危不惧,智勇双全,于云州保卫战中立下殊功。特封为正六品巾帼校尉,赏黄金百两,绢帛百匹。望其再接再厉,为国效力。”
晓月上前,却没有立即谢恩。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民女晓月,谢皇上隆恩。”她朗声说道,“但校尉之职,民女不敢受。”
哗——人群一阵骚动。
周侍郎皱眉:“为何?”
“民女一介布衣,所学所会,皆为民用。校尉是军职,民女不懂行军打仗,恐误国事。”晓月不慌不忙,“且民女身为女子,当以相夫教子为本分,军旅之事,非女子所长。”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虚,又符合礼教。
周侍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民女恳请朝廷,将封赏民女的官职爵位,转化为对云州百姓的实惠。”晓月说,“云州刚经战火,百废待兴。若能减免赋税,拨款重建,则百姓感恩,胜于封赏民女一人。”
她顿了顿:“至于民女个人,愿继续在义商会效力,为百姓做些实事。这便是对朝廷、对皇上的最好报答。”
话音落下,广场上先是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说得好!”
“晓月姑娘高义!”
“我们不要虚名,要实惠!”
周侍郎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朝中同僚会说“云州民风彪悍”了——这不是彪悍,这是清醒,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准奏。”他缓缓说道,“本官会将你的请求,如实上奏朝廷。”
封赏大典结束后,周侍郎又在云州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再召见官员,而是换了便服,带着两个随从,在城里城外到处走走看看。
他去看重建中的村庄。村民们用简陋的工具,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男人夯土砌墙,女人烧火做饭,孩子帮忙递砖送水。虽然辛苦,但每个人脸上都有希望。
他去看义商会的粥铺。每天早晚,这里都排着长队,老人、孩子、伤残者,都可以免费领到一碗热粥、两个馒头。施粥的人不是官府差役,而是自愿来帮忙的百姓。
他去看财武书院——是的,就在封赏大典后的第二天,小莲宣布,要用朝廷赏赐的五千两白银,加上百姓的捐款,在云州建一座真正的“财武书院”,比原来的学堂更大,招收的学生更多。
工地已经开工。来帮忙的不是工匠,而是普通的百姓:有农夫放下锄头来挖地基,有妇人带着饭食来给工人送饭,甚至有些孩子也来帮忙搬些小石头。
周侍郎问一个正在和泥的老汉:“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来干活?”
老汉笑呵呵地说:“这是给咱们孩子建书院啊。我孙子将来要在这里读书,我出点力,应该的。”
“您觉得读书有用吗?”
“太有用了!”老汉激动起来,“我儿子就是在财武学堂识的字,现在在城里当账房,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要是不识字,就只能像我一样,一辈子刨地。”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插话:“我女儿在学堂学了医术,现在能给村里人看些小病小痛。上次我发热,就是她给我治好的。”
“我学了木工,现在会做家具了!”
“我会算账,再也不怕被人骗了!”
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在说读书带来的好处。
周侍郎默默地听着。他突然想起《论语》里的一句话:“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可眼前这些“小人”学的“道”,不但没有让他们变得“易使”,反而让他们更清醒、更独立了。
这到底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