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归乡与牢狱(1949-1951) (第3/3页)
。长安走了。泽喜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点牵挂,像根线,越拉越长,可不断。
不断就好。不断,就有念想。
沙洋农场在江汉平原,是劳改农场。
这里关着几千犯人,有土匪,有特务,有旧军官,有地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干活。种水稻,种棉花,挖沟,修渠。
泽喜被分到建筑队,还是砌墙。这次砌的不是碉堡,是农场的房子,是仓库,是围墙。
队长姓张,是个老红军,五十多岁,脸上有疤,是打仗时留下的。他看泽喜手艺好,问他:“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家传的。”泽喜说。
“砌过什么?”
“砌过保命的墙,也砌过要命的墙。”
张队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后来干活时,常来找他,看他砌墙,有时还递根烟。
“老王,”有次休息时,张队长说,“你这手艺,可惜了。要是早些年跟着我们干,能砌多少老百姓的房子。”
泽喜没接话,只是抽烟。烟是劣质烟,呛人。
“不过现在也不晚。”张队长说,“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新中国需要建设,需要手艺。你这双手,还能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这词,泽喜在识字班学过。可怎么服务?他一个劳改犯,还能为人民服务?
“张队长,”他问,“我这样的人,还能出去么?”
“能。”张队长很肯定,“只要真心改造,好好劳动,就能出去。共产 党说话算话。”
泽喜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茧,是握枪握的,是握瓦刀握的。这双手,杀过人,也救过人。现在,在砌墙,砌农场的墙。
那就好好砌吧。砌一堵,能让人安生过日子的墙。
日子一天天过去。
泽喜在农场表现好,第三年就当了小组长,管着十几个人砌墙。他砌的墙,又直又结实,验收总是优等。张队长夸他,说他有“工匠精神”。
“老王,”有次张队长说,“你这手艺,出去后能当个建筑工人,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泽喜笑笑,没说话。出去?十年刑期,这才三年。早着呢。
可他没想到,转机来得比他想的快。
一九五三年,朝鲜停战了。
农场开了大会,场长讲话,说新中国站起来了,说劳改政策有调整,表现好的,可以减刑。
泽喜心里一动。可他没敢多想。他是“历史反革命”,十年刑期,能减多少?
可这年秋天,张队长找他。
“老王,”张队长说,“你的情况,农场研究过了。你在抗战时期有功,这几年改造表现也好。农场决定,给你申报减刑。如果批准,你明年就能出去了。”
泽喜愣了。明年?一九五四年?
“真……真的?”
“真的。”张队长拍拍他的肩,“老王,好好干。出去后,用你的手艺,为新中国建设出力。”
泽喜眼圈红了。他点点头,说不出话。
一九五四年春,减刑批下来了:从十年减到七年。
泽喜算着日子,七年,从一九五一年算起,到一九五八年就能出去了。还有四年。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有了盼头,日子就好过了。
他更加卖力地干活,砌墙,教徒弟,学文化。农场办了扫盲班,他报名了,学认字,学写字。他给家里写信,写得很短:“爹娘安好,我在这里很好,好好改造,勿念。”
回信是长安写的,字歪歪扭扭,可意思明白:“家里都好,德全上学了,又添了个弟弟,叫建军。爹的病时好时坏,娘让您放心。”
泽喜把信折好,揣在怀里。晚上睡觉时,摸一摸,心里踏实。
踏实了,就有劲儿。
有劲儿,就能熬。
熬到出去那天,回家,砌墙,过日子。
他想。
(第十七章 修订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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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第十八章 归来(1958-1961)
泽喜减刑出狱,回到店子上。可七年时间,村里已经变了样。他将如何面对新的生活?而王家第五代正在成长——长安的第三个儿子建国已经出生,而在一九六一年,第四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女儿即将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