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范文吧 > 山河故我 > 第三章 沧州刀鸣

第三章 沧州刀鸣

    第三章 沧州刀鸣 (第2/3页)

槐树下,他跪下来给爹娘磕了三个头。爹把祖传的刀递给他,说:‘铁山,赵家的刀,不能只砍木头。’”

    老人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

    风穿过槐树枝叶,沙沙作响。

    “我哥走后的第三个月,消息传回来了。”老人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二十九军派人送来了刀,还有一句话:‘赵铁山杀敌八人,力战殉国。临终托言:告诉我娘,铁山没给她丢人。’”

    “我娘当时正在做饭,听见这话,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没哭,只是慢慢蹲下去,把勺子捡起来,洗了洗,继续做饭。”

    “那天晚上,我听见我娘在屋里哭。很小声,像猫叫,怕人听见。”

    林征感到喉咙发紧。

    他想起了赵铁山记忆里的娘:在灶台边烙饼,香味飘满院子。

    那个等儿子回家的娘,等来了一把带血的刀,和一句话。

    “我爹把刀供在堂屋,每天擦三遍。”老人继续说,“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人真的打到关内来了。我爹说:‘铁林,你哥的刀该出鞘了。’”

    “那年我十六岁,拿着我哥的刀,参加了八路军的游击队。我爹送我到村口,说:‘这回,赵家的刀要砍够本。’”

    老人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年斑的手掌。

    那双手曾经握过刀,握过枪,握过锄头,现在只能无力地放在毛毯上。

    “我砍了多少鬼子,没数。”老人说,“但我记得,1942年反扫荡,我们小队被困在山里。断了粮,吃树皮,吃草根。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指导员说:‘把刀埋了吧,轻装突围。’”

    “我说不行。这是我哥的刀,是赵家的刀,不能埋。”

    “指导员说:‘刀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说:‘都重要。但我哥的命换来了这把刀,我的命换不来第二把。’”

    林征屏住呼吸。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们突围了。”老人说,“十八个人,活着出来五个。我背上中了一枪,刀没丢。”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种复杂的光——有骄傲,有痛苦,有怀念,还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1945年,鬼子投降了。我把刀带回家,交给我爹。我爹抱着刀,在堂屋坐了一夜。第二天,他说:‘铁山的刀,该进博物馆了。让后来的人看看,咱们中国人是怎么打鬼子的。’”

    “1958年,沧州博物馆建馆,我爹把刀捐了。捐的时候,他在刀柄上刻了个‘山’字。他说:‘铁山的魂,就附在这刀上。刀在,铁山就在。’”

    老人说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像是卸下了很重很重的担子。

    林征看着老人,又看看远处博物馆的轮廓。

    那把刀,现在就在那栋建筑里,躺在玻璃柜中,被冷光照着,被标签定义着,被游客匆匆一瞥。

    而赵铁山的魂,真的还附在上面吗?

    “您……恨日本人吗?”林征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老人沉默了很久。

    风吹过槐树,新生的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

    “恨过。”老人终于说,“我哥死的时候,我恨得牙都咬碎了。想着长大了一定要杀够十个鬼子,替我哥完成心愿。”

    “后来我真的上了战场,杀过人,也见过死人。见的死人多了,恨就慢慢变了。”

    “变成什么了?”林征问。

    “变成……不想让后人再经历这些。”老人说,“我儿子问我:‘爹,你现在还恨日本人吗?’我说:‘恨。但不是恨那几个具体的日本人,是恨战争本身。恨那种让人拿起刀砍向陌生人的东西。’”

    这话让林征感到震撼。

    一个经历过战争、失去过亲人、亲手杀过敌的老人,最后总结出的不是仇恨,而是对战争本身的憎恶。

    这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更深刻的领悟。

    “您觉得,”林征小心翼翼地问,“您哥如果活到现在,会怎么想?”

    老人笑了。

    笑容很淡,像水面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

    “我哥啊……”他看着槐树的枝叶,“他要是活到现在,可能会开个武馆,教孩子练刀。不是用来砍人,是用来强身健体。周末带着孙子孙女去公园,看他们追蝴蝶,吃糖葫芦。晚上回家,喝二两酒,跟老伴拌拌嘴。”

    “平平常常过一辈子。”老人重复了这句话——和林征在沈阳听到的一模一样。

    平平常常。

    对经历过战争的人来说,这是最奢侈的梦想。

    “可惜啊,”老人叹了口气,“他永远十七岁,永远留在1933年喜峰口的雪夜里了。”

    林征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他想起了赵铁山死前看到的星空,想起了雪落在脸上的冰凉,想起了那句“爹……孩儿……尽力了……”

    十七岁。

    永远十七岁。

    永远留在了历史的某一页里,成了泛黄的照片,成了博物馆标签上的几行字,成了后人凭吊的对象。

    而真正记得他体温、他笑容、他说话语气的人,正在一个个离开这个世界。

    就像眼前这位老人,九十三岁了,随时可能走。

    他走了,赵铁山就真的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您……”林征犹豫了一下,“您还有什么话,想让我写在书里吗?关于您哥的。”

    老人想了想。

    “就写:赵铁山,沧州人,十七岁参军,十九岁战死。砍了八个鬼子,没给爹娘丢人。就这些。”

    “就这些?”

    “就这些。”老人说,“多了,就不是我哥了。他就是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会点刀法,被战争卷进去,做了该做的事,死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

    但这份简单背后,是千钧的重量。

    林征从背包里拿出录音笔:“我能录下来吗?您刚才说的那些。”

    老人看了看录音笔,点头:“录吧。等我走了,这声音还能留下来。”

    录音笔的红灯亮起。

    老人开始讲述。

    从赵铁山小时候爬树掏鸟窝,到第一次握刀时的兴奋,到参军前的那个夜晚,到最后的死讯传回家……

    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林征听出了平静下面的汹涌——那是八十多年的时光沉淀下来的痛,已经不再尖锐,却更深,更沉。

    讲完时,夕阳已经西斜。

    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图案。

    “该回去了。”老人说,“博物馆要闭馆了。”

    林征推着轮椅,慢慢往回走。

    经过博物馆正门时,老人突然说:“停一下。”

    林征停下。

    老人转头,看着博物馆的大门,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我每年都来,看看我哥的刀。每次看,都在想:如果我哥活下来,现在该什么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