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四章:暗室微光 (第2/3页)
才逃过一劫。
他继续翻找赵士锦在浙江期间的记录。在一篇给友人的信中,赵士锦写道:
“巡海至定海,见卫所兵械朽坏,船舰胶浅。问守将,曰‘饷匮’。问匠户,曰‘官价不敷生计’。归而夜不能寐,披衣起坐,录所见闻。虽知无补于事,然史笔不可欺,后世当有明眼人鉴之。”
录所见闻。史笔不可欺。
这几乎可以确认,残页就是赵士锦的手笔。
陈思源感到一阵激动,但随即是更深的困惑:这样一份明显的“负面记录”,赵士锦是如何保存下来的?他在北京城破后被俘,后来逃回南方,又经历了南明和清初,动荡几十年,这份笔记居然能传到今天?
除非……他做了备份,或者交给了信任的人。
就像历史闪回中,赵文士把册子交给王工匠。
陈思源猛然坐直。他想起残页上的批注,那个“技之失,国之衰始也”的笔迹,与正文略有不同,更潦草,更像是在危急时刻仓促写下的。
会不会是赵士锦在被俘前,或者逃亡途中,匆匆翻看旧日笔记,有感而发写下的?
而笔记原件,也许早已毁于战火。现在这几页,可能是副本,是被人偷偷抄录保存的。
如果是这样,那抄录者是谁?为什么要抄?又为什么只抄了这几页?
问题层层嵌套,像俄罗斯套娃。
他正沉思,手机震动了。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北京。
犹豫片刻,他接起来:“喂?”
“陈思源同学吗?”一个年轻的女声,语速很快,“我是《历史研究》编辑部的实习编辑方雨。我们收到了您的投稿《从几页明末兵务文书看技术失传与王朝衰亡》,主编很感兴趣,想请您来编辑部面谈,看看怎么修改完善,争取发表。”
陈思源愣住了。他确实给《历史研究》投过稿——那是历史学最顶级的期刊之一——但那是三天前的事,他根本没抱希望。
“您确定是《历史研究》?”他谨慎地问。
“确定。我们是正规期刊,您可以查官网电话核实。”方雨说,“主编徐教授看了您的文章,说材料新颖,角度独特,虽然有些地方还需要更严谨的论证,但值得深入挖掘。您看明天下午有空吗?”
陈思源看了眼窗外的大雨,又看了看桌上赵士锦的文集。
“有空。具体时间地点?”
“下午两点,社科院历史所大楼七楼,《历史研究》编辑部。带上您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还有那几页文书的高清照片——如果方便的话。”
“照片可以带。原件不行。”
“理解理解,照片就行。”方雨说,“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
陈思源坐在那里,一时有些恍惚。顶级期刊的关注,意味着他的研究可能被主流学界认可。但这也意味着,他将从“地下”走到“地上”,暴露在更多目光之下。
是机遇,也是风险。
他打开《历史研究》官网,找到编辑部电话拨过去,确认确实有方雨这个人,确实是实习编辑。又查了主编徐教授的资料——徐明达,明清史权威,以治学严谨著称,政治上也比较稳健。
看起来是正规的学术流程。
但为什么这么快?从投稿到约见,通常要等一两个月。
除非……这篇文章触及了某种紧迫的议题。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古籍部。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他没有打伞,任雨丝落在脸上,清凉的感觉让他清醒。
路过公告栏时,他停下脚步。
上面贴着一张新海报:“树立正确历史观主题教育月——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维护民族团结”。旁边列出了几场讲座的题目:《清代对中国疆域形成的贡献》《多民族视野下的中华文明演进》《如何辨别历史研究中的错误倾向》。
海报的右下角,盖着宣传部的红色公章。
陈思源盯着那几个标题,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进雨中。
四
晚上,出租屋。
陈思源把残页的高清照片导入电脑,开始为明天的见面做准备。他需要整理一份更详细的说明,包括纸张鉴定、内容考释、与赵士锦生平的对证,以及可能的历史意义。
工作到一半,他习惯性地点开“启明”的主页。
还是没有新视频。
但评论区的最新动态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ID叫“求索者”的用户,发了一条长评,被顶到了最前面:
“UP主的视频让我想起一件事:我爷爷是中医,家里传下来一本清代医书手抄本。里面有些药方,用的药材名称和现在通行本不一样。我查了明代《本草纲目》影印本,发现那些名称是明代的叫法。但更奇怪的是,在手抄本的空白处,有人用很小的字批注:‘此方原载《永乐大典》医部卷XX,今本已删。’《永乐大典》医部卷?现在流传的《永乐大典》残本里,根本没有完整的医部。那些被删的内容去哪了?为什么清代的手抄本会提到?”
底下有人回复:“会不会是瞎写的?”
“求索者”贴出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确实是手抄本的一页,批注的字极小,但能勉强辨认。有人放大分析,说墨色和笔迹与正文不同,应该是后来添加的。
接着,又有人贴出其他例子:清代地方志里引用“《永乐大典》载……”,但查现存《永乐大典》残卷,根本没有对应内容;民国学者笔记里提到见过“《大典》兵部图说”,现在也消失了。
讨论渐渐集中到一个问题:《永乐大典》这部明代编纂的巨型类书,号称收录了当时能收集到的所有典籍,但在流传过程中,特别是经过清代编纂《四库全书》时的“校订”,到底损失了多少内容?
陈思源想起谭老板的话:“《永乐大典》正本可能殉葬了,副本也被毁得七七八八。现在留下来的,不到原书的百分之四。”
百分之四。
这意味着百分之九十六的明代知识库,消失了。
他感到一阵窒息。那不仅仅是书,那是一个文明的记忆体。如果记忆体被毁,那么基于这个记忆体的文明叙事,还可靠吗?
“启明”在这个时候,突然更新了。
新视频的标题很简单:《碎片与整体:我们如何认识历史》。
封面是一张拼图,但缺少了中间最关键的几块。
陈思源立刻点开。
女声似乎有些疲惫,但依然清晰:
“最近收到很多留言,关于《永乐大典》的失失,关于古籍的删改,关于技术的断层。大家问我:我们到底丢失了多少历史?我要坦白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画面出现一张图表,显示中国历代典籍存佚比例:汉代著作现存不足十分之一,唐代不足五分之一,宋代约三分之一,明代……突然断崖式下跌。
“但我们能做的,不是沉溺于损失的数字,而是珍惜尚存的碎片。”画面切换成各种古籍书影、出土文献、碑刻拓片,“每一片碎片,都是一个锚点。锚定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锚定一种被抹去的声音。”
“比如最近一位网友提到的医书批注。那行小字,就是一个锚点。它告诉我们:《永乐大典》医部曾经存在,而且内容丰富到值得被引用。虽然我们现在看不到,但知道它存在过,这本身就是意义。”
视频中出现了陈思源那几页残页的局部特写——当然,隐去了具体文字。
“再比如,几页偶然流传下来的兵务文书。它们告诉我们:明末的军工体系是如何从内部溃烂的,技术是如何在官僚腐败和匠户逃亡中失传的。这些细节,官修史书不会写,但它们构成了历史真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陈思源屏住呼吸。这是“启明”第一次在视频中明确提到他的发现。
“那么,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些碎片?”女声停顿,画面变暗,只剩一行白字:
“第一,保存。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保存尚存的实物和记忆。”
“第二,链接。把碎片与碎片连接起来,寻找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
“第三,发声。让更多人知道这些碎片的存在,让它们进入公共讨论。”
“这很难。因为碎片往往指向不完美的真相,而不完美的真相,常常不受欢迎。有人希望历史是光滑的叙事,是清晰的教训,是巩固当下认同的工具。而碎片带来的,是裂痕,是疑问,是复杂。”
“但如果我们因为困难而放弃,那么丢失的将不仅是历史,还有我们面对真实的勇气。”
视频的最后,画面重新亮起,出现一张星空照片。无数光点,有些明亮,有些暗淡,有些聚集成群,有些孤独远离。
“历史就像这片星空。我们看到的,永远是过去的光。有些星星已经熄灭,但它们的光还在路上。有些星星被尘埃遮蔽,但它们依然存在。”
“我们的任务,不是创造光明,而是擦亮眼睛,去看那些已经存在的光。”
“即使那光,来自已经熄灭的星辰。”
视频结束。
播放量在十分钟内突破十万。
陈思源关掉页面,久久不动。
“启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个紧锁的角落。
是的,碎片。他的残页是碎片,林薇的基因数据是碎片,网友发现的医书批注是碎片,所有那些被忽视、被遗忘、被掩盖的细节,都是碎片。
而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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