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谢氏之死 (第3/3页)
天地间立时一片静寂,这世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个‘活’人。
纸人张的面庞被血光印染得通红,但他却并没有畏惧。
他这一生也算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出身贫苦,年少丧母,母亲死后没两年,父亲随即死于疾病。
那饱受一生贫苦折磨的父亲临终时痛苦异常。
他感染了痢疾,瘦得皮包骨似的,临死前呻_吟不止,嘴里喃喃有词。
纸人张凑到他耳畔,才听他这些话是在诅咒母亲。
父亲叫什么名字呢?
年代久远,纸人张想了好一阵,才终于想起来了:臧家和。
名字很好,但臧家并没有家和万事兴。
穷人家的生活总是充满了鸡毛蒜皮。
臧雄武的母亲共生育三子四女——照大汉朝规矩,普通百姓之家,每多添一口男丁,便可由朝廷分发五亩地。
这本该是惠民之举,但最终却演变成臧家噩梦来源之一。
臧家和得三子后,共计得田二十亩,若三子长大成人,一家人勤耕种地,日子也未偿过不下去。
可惜臧家和命不好,前头两个儿子先后夭折,唯剩臧雄武一人长大成人。
二十亩地很快压垮了臧家和的脊柱。
而这二十亩地的存在,令臧家被定为‘大户’,每年要分派的税粮比一般记为‘下户’的人更多一些。
没隔几年,臧家和便熬不下去,借了高利贷交税,后高利贷还不上了,又卖地求生。
正如纸人张所说,百姓穷苦短视。
他意识不到这样的连环举动意味着什么——只知当下走投无路了,便唯独被命运推挤着前行。
地廉价卖进地主手中,他成为佃户,而在卖地之时,照官府税收法则:买卖田地交易,需向官府缴纳税赋。
大汉朝行至当时,税赋严重。
好处费、茶水费、润笔费等等五花八门。
百姓买卖田地,税收高达交易数额的近半。
臧家和目光短视,舍不得银子,因此私下找人作保写字据过户。
哪知这却成为了要臧家命的祸源之一。
自此之后,官府户籍登记上,臧家仍有田地二十亩。
直至后来臧雄武长大成人,家中已经只有薄田数亩,债台高筑,穷得叮铛响了,一家三口却仍要按照官府凭册上的二十亩地交税。
何其可笑、可笑讽刺。
臧家和活了一辈子,每日天不亮起身,天天泡在地里,一生睁眼就与土地打交道,临到老了,却攒不下一口棺材钱。
在纸人张记忆中,到了他晚年时,他没有一时一刻笑过。
生活失去了希望。
他在外头懦弱,回家却如天皇老子。
臧家等阶分明,臧家和是一家之主,回家妻儿侍候,他是说一不二。
这一切种种使得臧家和脾气格外暴戾,对妻儿非打即骂。
纸人张印象中,对他是格外畏惧。
……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在纸人张看来,有些恶人,临终之前也不会善的。
他们愚蠢无知,恶事做尽,却自有一套逻辑道理,言谈间振振有词。
臧家和临终前死状极惨。
他饿很久了——可以说从他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吃过一天饱饭,终生都在挨饿。
死前他骨瘦如柴,手腕、脚踝细得像是一捏就会碎。
他诅咒妻子。
认为妻子‘好吃懒作’,死前却得以‘享福’,吃了儿子带回家供奉的瓜果、点心。
妻子死时肚腹奇大,如怀孕八月——这在臧家和看来,是长‘胖’了,是‘享福’的证明。
而他勤苦一生,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临终前得了疾病,饿了很久的肚子。
他骂这不公平。
遂又想起妻子死时丧事简单,只以草席裹尸,便觉得要占她一样先机,要压她一头——以免这女人乱了‘规矩’,死后会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因此他吊了一口气,叮嘱儿子:自己死后,定要大办一场丧仪,不能草草下葬,要好棺材,要请术士。
年少的臧雄武答应了他,他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父亲的丧事是风光大葬,为此才刚成年的臧雄武欠下了大笔债务,承接了父亲当年的老路。
如无意外,兴许他的一生也是同样如此。
这就是大汉朝的百姓一生缩影。
……
过往种种回忆化为苦果,攻击纸人张的心灵。
他又感到了怒火从心中涌起,让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