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唯我独尊 (第3/3页)
想除掉颜公、杜二娘、杨妃、元载,以及宗卿贵胄们。”
杜五郎不信,可他作为与薛白最亲近之人,对这一切并非没有感知。
“不会的,这么做是为什么?”
“为了皇位稳固。”
李泌的声音显得很失落,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正是因他足够冷漠,才能够从最客观、理性的角度去评价薛白。
“要稳固皇位,必然要清理反对派,变法只是一个由头,他登基不过六年,本可不必急着变法,但这么做,可以逼出那些最着急的人,遂有了洛阳的那次屠杀。”
“其实,从就食洛阳之前,陛下就准备要杀他们了,故意将他们带离了根基深厚的长安。怎能不杀他们呢?他们支持陛下继位,正是因为陛下身份存疑,有把柄可以拿捏,就像宦官喜欢拥立幼帝、昏庸的皇帝一样,可哪个掌权的皇帝不会反过来杀这些人?”
“问题在于,陛下要杀的人太多。那场杀戮颜公必然要反对。因此,他明知杜二娘要排挤颜公,还是纵容她,他回到长安,暗中授意达奚盈盈掌控局面,然后假装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他是故意的,因为与其让旁人捏着把柄,不如掌握主动。你看,后来公卿贵胄们都反过来为他辩经,于是,他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但还不够,杨氏、杜二娘的存在也威胁着他的皇位。过去,她们二人是他最亲密的帮手,一个以贵妃身份不停提携他,一个暗中辅佐他。可到了如今,只要她们还在,便提醒着世人他是以裙带上位,夺权的手段肮脏不堪,他必须要将她们抹去,可又不愿留下薄情的名声。”
“最好的办法,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于是,有了这次的和政郡主一案,陛下不仅把他最大的污点抹掉了,还借机杀戮了剩下的公卿贵胄。”
“末了,连和政郡主也被他赐死,宫闱旧事从此埋在尘埃之中。如今的陛下已没有任何弱点,他是薛白也好,李倩也罢,只凭他的心意,皇位稳固,唯我独尊。”
说到这里,李泌竟是淡淡笑了一下,有些唏嘘,却也有些释怀。
“听起来或许很残酷,可这是每一个政变夺权者的宿命。高处不胜寒,站在权力的巅峰,所有人都会盯着他,任何一个弱点都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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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薛白也有些唏嘘。
“有时我也会想,若不这么做,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以仁德感化世人。”
“可我心里清楚,只要我还有弱点,便始终会有人觉得我好欺负,从而反对我。即使我创下再大的功绩,也不改他们吃软怕硬的秉性,或许有朝一日,有万吨巨轮驶在大唐的海域,万里坦途直接连通大食,我文成武就,却依旧难保有人会一刀捅在我心口上,然后骂我一句‘你根本不是李唐皇嗣,你这个篡位的贱隶’。”
“从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一刻,我便明白,阶级的对立、利益的冲突、观念的隔阂,绝不能被化解,有些人我不杀他们,他们早晚也能杀我。洛阳城那场杀戮避免不了,哪怕避得了一时,只要阶级还在,待王朝分崩离析之时,他们也必挨这一刀。”
“丈人不会明白这一点,若不送走他,他会很危险……”
说到这里,薛白无奈地笑了笑。
颜嫣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我也主张别让阿爷参与此事,又看杜二娘有排挤阿爷的心意,所以让达奚盈盈问你的意见。”
她之所以知道,是李祚说的。
李祚常到鹿园跑马射箭,这些颜嫣都知道,对颜真卿、杜妗对待李祚的态度也都看在眼里。
纵容杜妗把她阿爷从相位上赶走,是她与薛白一起商量的,因她太了解颜真卿了。若不送走,他或许会死在洛阳的那场政变中。
她以有些安慰的口吻,又道:“我知道的,你不是孤家寡人。”
“也许吧,若没有你们,我离孤家寡人已不远了。”
颜嫣道:“那你便告诉杜妗,你把杨玉环送走了?”
“她若知道,她的手下全都已被我控制,只怕更伤心。”
“不会的,她若知你不怪她,不知会多欢喜。”
“再让她吃吃教训。”
于薛白而言,杨玉环反而是最简单的,假死一次不成,那就假死两次。
此事关键不在演得真不真、朝臣们信或不信,而在于宗卿们为了杨玉环之死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那就无法再否认此事了。
若再说杨玉环没事,那大家岂非是白死了?
至于杜妗的性子,薛白若不加以遏制,往后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武则天。
“若问我本意,我绝不想如此对待妗娘。可我在世时无妨,若哪天……”
“呸,不许说。”颜嫣嗔了薛白一下。
薛白也就不说了。
殿内唯一的椅子被颜嫣坐了,他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来,显得颇为轻松。
“无论如何,往后安稳了吧?”
“嗯……我想想,若我是一个看你不顺眼的宗卿贵胄,该如何笼络旁人来攻击你。”
颜嫣支着下巴想了想,竟是踢了踢薛白,道:“当今天子薄情寡义,不值得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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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既知陛下的为人,还不走吗?”
李泌一抒胸臆,转头看向杜五郎,道:“你是最不在乎官途的人,最能一走了知。”
杜五郎道:“你呢?你为何不走?”
“田园将芜胡不归?”李泌喃喃道,“我出山之时,本说三个月就会归去,如今却成了笼中鸟啊。”
“为何?”
“我请皇后劝说陛下宽仁,皇后却以太子托付于我,此举若深究,有扶持太子之意。今日陛下又遇刺,不论真假,我洗不清罪名。陛下大可杀我,取大唐而代之,可他留下我,是交换亦是恩义,我若辜负陛下,往后若再有变数,则无人可说服他维系李氏宗庙。”
“那我让运娘入宫见皇后,岂不是……”
“不错,五郎你或已涉及到权位之争,尽快去吧。”
杜五郎心中骇然,有心想走。
可心里抱有对薛白的义气与信任,犹道:“不会吧?”
“会与不会的,五郎留下有何用呢?”
这句话不好听,却很客观,杜五郎也无法反驳,只好道:“那你留下何用?”
“维护李唐社稷。”
杜五郎怕李泌死了,道:“陛下若下了决心,你也改变不了。”
“是否改朝换代,对陛下而言并不重要了,他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君王。”
李泌说着,眼中浮过一抹忧色,又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太子。”
于他而言,薛白在位一日,李唐宗社就有一日的危险,只有他悉心培养李祚,等到往后薛白驾崩或退位了,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这绝不是三个月就能做完的事。
要想归隐山林,也许要三十年,且是小心翼翼的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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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李月菟真以为我想为祚儿铺路吗?”颜嫣忽向薛白问道。
“是。”薛白道,“我今日过去,她便想以此离间你我。”
颜嫣不由笑了起来。
“如此看来,李泌还不知道他被我们算计了?”
“可见他虽然聪明,终究是不如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聪明。”
“所谓神仙人物,往后怕是只能当天子臣、太子师了。”
此事倒也简单,薛白希望李泌这个天才一心一意为他当宰相,颜嫣则想给李祚找一个好老师,于是要求李泌留下。
可留下李泌的人容易,让其一心一意地效忠却难。
薛白一直知道李月菟想杀他,但她都被押入掖庭宫了,自然动不了手。
他是故意答应让玉真公主去掖庭的,无非是为了找个理由打压李泌。
这件事做得再粗糙都没关系,只要能拿捏住李泌就行。
毕竟李泌早知李月菟要刺杀却没阻止,心中有愧。
等营造出了要颠覆李唐的气氛,薛白却忽然施恩,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李泌也就不得不依了。
至于留下人之后把李祚教得对李氏有归属感,薛白倒无所谓。
若在意,当年也不会让颜真卿来教了。
为了这点事掀起天下大乱不值当。
其实,薛白真的想过要改朝换代,觉得何必让自己的子孙祭拜别人的祖宗。
可他每次到了宗庙,看到那一个个牌位,唐高祖皇帝、唐太宗皇帝……他心里总是生不出排斥之感。
有时抬头看着那飘扬的旗帜上那个“唐”字,他也会滞愣很久,问自己真的要改掉它吗?
后来,他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我比李氏子孙更有资格继承大唐。
也就是这句话后,他看开了很多。
“对了,和政郡主对你一直有情意呢。”颜嫣忽然说道,又踢了踢薛白,“她对你是因爱生恨吧?”
“那又如何?”
“你就没想过金屋藏娇,反正藏一个也是藏,两个也是藏,多刺激啊。”
“我既然让玉环假死,妗娘失权,便是我在乎社稷安稳,国泰民安,以前不懂事便罢了,岂还会碰她?”
颜嫣本就是说笑的,想了想,却又道:“也是,万一她与你真是兄妹呢。”
这次,薛白没有急着否定,而是漫不经心地道:“不重要了。”
他是真的不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名字终究只是个称呼,而他既已是帝王,没人会再叫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