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下 (第1/3页)
十五
帝王立法之精意寓于名实者,皆原本仁义,以定民志、兴民行,进天下以协于极,其用隐而化以神,固不在封建井田也。井田封建,因时而为一切之法者也。三代贡举之法不传,唯周制之散见者,有大略之可考。
任以其职,正以其名,寓其纳民于善之心,使习之而相因以兴行,且以昭示人君君师天下,非徒会计民产以求利用,故领之以司徒;而冢宰宗伯不偏任焉。其意深远,虽百世可师也。
夫贡举者,一事而两道兼焉。选天下之才,任天下之事,以修政而保国宁民,此一道也。别君子于小人,荣之以爵,养之以禄,俾天下相劝于善,而善者不抑,不善者以悛,此又一道也。两俱道,而劝民以善之意,尤圣人之所汲汲焉。人劝于善,国以保,民以宁,此本末之序也。
故冢宰者,任治者也,宗伯者,任已登已进之贤才,修其轨物者也;而进贤之职,一任之司徒。徒之为言,众也,合君子野人而皆其司;司君子之教,以立野人之则,而天下万有之众庶,皆仰沐风化以成諴和。徒岂易司者哉?
乃其鼓之、舞之、扬之、抑之,不待刑而民自戒,不待礼而民自宾,则唯操选举之权,以为之枢机,一授之司徒,而天下咸谕天子之心,曰:上之使牧我养我而疆理我者,莫匪欲吾之善,而咸若于君子之道也。故选举领于司徒,其措意之深切而弘通,诚万世不易之至道与!
唐之旧制,贡举掌于考功,是但为官择人,而非求贤于众矣。开元二十四年,改以授礼部侍郎,是以贡举为缘饰文治之事,而浮华升进,民行不兴矣。
风俗之陵夷,暗移于上之所表著,而不知名之所存,实之所趋,未有爽焉者也。自贡举不领于司徒,而贡举轻,一人之予夺私,而兆民之公理废矣。
自司徒不领贡举,而司徒轻,但为天子头会箕敛之俗吏,而非承上天协君叙伦之天秩矣。士竞于浮华,以弃其实行;民迫于赋役,以失其恒心。一分职在事之闲,循名责实,治乱之大司存焉。
良法改而精意亡,孰复知先王仁义之大用,其不苟也如此乎!善师古者,凡此类勿容忽焉不察也。其他因时随士以立一切之法者,固可变通以行其化裁者也,而又何成法之必仿乎?
十六
李林甫之谮杀太子瑛及二王,为寿王地也。武惠妃薨,寿王宠渐衰,而林甫欲树私恩、怙权势,志终不移,谋之愈很,持之愈坚,凡可以荧惑主听、曲成邪计者,尤剧于惠妃未死之前,以其为己死生祸福之枢机也,可以得当者,无所不用。
然而玄宗终以忠王年长好学,闻高力士乘闲片言,储位遂定,林甫莫能置一喙焉。繇此观之,奸邪自诩得君,劫廷臣以惧己,其夸诞无实之伎俩,概可知矣。
非徒玄宗中载未甚淫昏也,即极闇懦之主,一听奸臣之然然否否而唯其牵曳,亦情之必不能而势之不可得者。
且奸臣孤媚以容身,抑岂若董卓、高澄威胁上以必徇己志而俾君怼怨哉?唯探其意之所欲为于前,秘其事之所自成于后,举凡其君之用舍从违,皆早测而知其必尔,乃以号于众曰:天子固未然而吾能使之然也。
恩者其恩,威者其威,群工百姓待命于敕旨既下之余,不得亲承顾问,则果信恩威之出于奸臣,而人主唯其牵曳,乃以恐喝天下,笼络而使归己,虽有欲斥其奸者,弗敢发也。
然则苟有忠智之士,知其术之仅出乎此,则以武氏之悍淫,周、来、侯、索之骤衔天宪,诸武、二张之密侍内廷,而攻击者弗伤,按杀者无惮,直言请斥远之者反见任使,况其乱非武氏之世,犹可与言者乎?
特患无明理察情之士,灼见而不惑耳,岂果有不可拔之势哉?恶之、恨之、疑之、畏之,私议于下,徒罹于祸以瘖死屠门,奸邪之所以益逞,忠真之所以益替,人君之所以益迷,可胜悼哉!
十七
天宝元年,置十节度使,其九皆西北边徼也。唯河东一镇治太原,较居内地。别有岭南经略,长乐、东莱、东牟三守捉,亦皆边也,而权抑轻。
若畿辅内地,河、雒、江、淮、汴、蔡、荆、楚、兗、泗、魏、邢,咸弛武备,羊苟安,而倚沿边之节镇,以冀旦夕之无虞,外疆中枵,乱亡之势成矣。盖自一行立两戒说,分用文用武之国,于是居轻御重、疆枝弱干之术行,而自诧其巩固。
方玄宗之世,吐蕃、突骑施、奚、契丹虽倔强不宾,而亦屡挫衄以退,本无可用防御者。无故而若大患之在边,委专征之权于边将,其失计固不待言矣。即令外寇果彊,侵陵相迫,抑必内屯重旅,以时应敌,而不容栖重师于塞上,使玩寇失防,一败而无以为继。况周、汉之亡,癰先内溃,覆车不远,岂尽繇四裔乎?
寇之起于内也,非能亟聚数万人以横行天下;其或尔者,又皆乌合而弗难扑灭者也。唯中原空其无人,则旋灭旋起,而无所弹压。撤边兵以入讨,必重虐吾民,而人心离叛;偶一折丧,乘势以收溃卒,席卷以行,而边兵皆为贼用,然后鼓行而人无人之境,更无有挟一矢以抗之者,社稷邱墟在日晚之闲耳。
夫使禄山之乱,两河、汝、雏、淮、楚之闲,有大臣屯重旅,拊其入关之背,而迫之以前却两难之势,贼其敢轻窥函谷哉?封常清一身两臂,募市人于仓卒,以授贼禽,其为必败无疑矣。
二颜之起河北,张,许之守唯阳,皆率市人以战,贼之所望而目笑者也。李、郭虽出,九门克捷,而不救潼关之败。观于此,则虚其腹心,以树彊援于四末,一朝瓦解,大厦旋倾,势在必亡,无可拯救,必然之券矣。
且重兵之在边也,兵之疆弱,朝廷不得而知也;将之忠奸,中枢不得而诘也。兵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将一失其所守,而自放为游兵,溃而散,靡而降,反戈而内讧,岂徒禄山犯阙、天子奔蜀为然乎?
杨刘一溃,而朱友贞匹马无投;恒州一衄,而石重贵束身待缚;种师道入援不振,而宋徽父子憑孤城以就获。千古败亡之一轨,自大戎遽起,烽火无援,其来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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