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中 (第2/3页)
奉而戴之为尊。夫如是,欲使之争封疆于尺寸,贸身首以立功,未有能胜者也。败亦走,胜亦走,无所不走者,无所不掠。甚则坐视国家之倾危,而乘之收利。
或叛或篡,皆其习气之无恒,熟用之而不恤者也。威不足以詟之,恩不足以怀之,非徒唐昭、宋理之无以驭之也;即光武亦奚能洗涤其顽诡,使媚己以共死生哉?
故光武于赤眉之帅,诮以“铁中铮铮“,唯待以不死;曹操收黄巾之众,终不任以一将之功。而朱温、李全仍拥部曲,屹为巨镇,进则败而退则逆,为盗魁者,习与性成,终不能悛也。
绍兴诸帅用群盗而废其长,张用、曹成、黄佐仅得生全,范汝为、杨么皆从斩馘,李成、刘忠宁使之北降刘豫,而不加收录。则根既拔者枝自靡,垢已涤者色以新。人皆吾人也,用唯吾用也,指臂相使之形成,以搏撠有余力矣。宋之抚有江、淮,贻数世之安,在此也。
荡涤尽,则min力裕;战胜频,则士气张;大憝诛,则叛逆警;部曲众,则分应周;控制专,则进退决。故以走刘豫,挫兀术,而得志于淮、汴。垂及异日,完颜亮犹不能以一苇杭江而逞,皆诸帅决于灭贼之功也。非高宗之志变,秦桧之奸售,宋其兴矣。
八
上有不能言之隐,下有不能变之习,贤者且奉之以为道之纲,奸人遂乘之以售其忮害之术。
迨乎害之已著,且莫知弊之所自,而但曰:“知人其难!“故贤为奸惑,而庸主具臣勿论也。夫岂然哉?
尝读胡氏春秋传而有憾焉。是书也,著攘夷尊周之大义,入告高宗,出传天下,以正人心而雪靖康之耻,起建炎之衰,诚当时之龟鉴矣。
顾抑思之,夷不攘,则王不可得而尊。王之尊,非唯诺趋伏之能尊;夷之攘,非一身两臂之可攘。师之武,臣之力,上所知,上所任者也。而胡氏之说经也,于公子翚之伐郑,公子庆父之伐于余邱,两发“兵权不可假人“之说。不幸而翚与庆父终于弑逆,其说伸焉。
而考古验今,人君驭将之道,夫岂然哉?前之胤侯之于夏,方叔、召虎、南仲之于周;后之周亚夫、赵充国之于汉,郭子仪、李光弼之于唐;抑岂履霜弗戒,而必于“今将“也乎?“天下有道,征伐自天子出。“自出者,命自上行之谓也。
故易曰:“在师中,王三锡命。“锡命者王,在师中者“长子“。在其中,任其事,而以疑忌置之三军之外,恩不浃,威不伸,乍然使之,俄然夺之,为“弟子“而已。弟子者,卑而无权之谓也。将而无权,舆尸之凶,未有免焉者也。唯胡氏之言如此,故与秦桧贤奸迥异,而以志合相奖。非知人之明不至也,其所执以为道者非也。
然此非胡氏专家之说也。宋之君臣上下奉此以为藏身之固也,久矣。石守信、高怀德之解兵也,曹翰之不使取幽州也,王德用、狄青之屡蒙按劾也,皆畜菹醢之心,而不惜长城之坏。天子含为隐虑,文臣守为朝章。
胡氏沿染余风,沁入心肾,得一秦桧而喜其有同情焉。呜呼!夫岂知疑在岳、韩,而信在滔天之秦桧,其子弟欲为之盖愆,徒触怒以窜死,而终莫能挽哉?
桧之自虏归也,自谓有两言可以耸动天下。两言者:以河北人归女直,河南人归刘豫也。是其为说,狂騃而必不可行。匪直资千秋之笑骂,高宗亦怒而榜其罪于朝堂。
然而胡氏以管仲、荀彧期之,高宗终委国而听之,虽不知人,宁至于是!夫桧所欲遣归女直、刘豫者,非泛谓沦处江东之士民也。凡扈从南来分节建旄诸大帅,皆夹河南北之部曲,各有其军。而高宗宿卫之旅,不能与较盈虚。高宗惩苗、刘之难,心惴惴焉。
桧以为尽遣北归,则枝弱者干自强,而芒刺之忧以释。盖亦与胡氏春秋之旨相符。特其奸计未周,发言太骤,故高宗亦为之愕异。而韩、岳之勋名尚浅,高宗亦在疑忌相参之际,故不即以为宜。而胡氏促膝密谈,深相契合者,犹未可即喻之高宗也。
已而群盗平矣,诸帅之军益振矣,屡挫女直之功日奏矣。三军之归向已深,万姓之凭依已审,士大夫之歌咏已喧,河北之企望已至,高宗之忌之也始甚。
桧抑术愈工,志愈惨,以为驱之北而不可者,无如杀之罢之,权乃尽削而事易成。故和议不成,则岳飞之狱不可起,韩世忠之兵不可夺,刘光世、张俊不戢翼而效媚以自全。
高宗之为计也,以解兵权而急于和;而桧之为计也,则以欲坚和议而必解诸将之兵;交相用而曲相成。在廷之臣,且以为子翚、庆父之祸可永杜于百年。呜呼!亦孰知桧之别有肺肠,睥睨宗社,使不死,乌可制哉?
九
高宗决策选太祖后立以为嗣,道之公也,义之正也,保固宗祧之大计也。而其议发于上虞丞娄寅亮。疏贱小臣,言出而天子之位定,大臣无与者,宋之无人久矣!
寅亮之言,定一代之纲常,协千秋之公论,诚伟矣哉!顾其为人,前此无学术之表见,后此无德业之传闻,固非议定于诚,以天下为己任者也。
高宗于此,犹在盛年,度以恒情,必逢恶怒。越位危言,曾不忧及罪罟,夫寅亮何以任此而无疑哉?盖高宗之畜此志久矣,其告范宗尹者明矣。
故溢传于外,寅亮与闻而深信之,以为先发夫人之所未发者,功可必,名可成,有荣而无辱也。是谋也,宗尹闻之,中外传之,寅亮处下位而深知之。在位大臣充耳结舌,曾无有能赞一言者,故曰宋无人也。
夫宗尹诚不足道矣。张德远新平内难,任授分陕,赵惟重系属本支,尊参坐论;君有志而不能知,君有美而不能成,君有宗社生民之令图而不能决。
所谓“焉用彼相“者,责奚辞哉?故高宗之任二相也不专,谋和与战也不定,以其无忧国之忱也。
乃使自虏来归之秦桧,一旦躐级其上,而执诛赏之大权,诚有以致之者,而不足深怪也。
治末者先自本,治外者先自内。匡君之失者,必奖其善。欲行其志者,必有以大服君民上下之心。当其时,雪二帝之耻,复祖宗之地,正夷夏之防,诚切图矣,而抑犹其末也。阐太祖之幽,盖太宗之愆,立义自己,以感天人之丕应,付畀得人,以垂统绪于灵长者,本也。
故张子房当草昧之初,而亟垂家法;李长源当扰乱之世,而决定嫌疑。然后天子知有忧国如家之忠爱,而在旁之浸润不入;宵人知我有赞定大策之元功,而瓯臾之流丸自止。自宫中以迄四海,咸知国家之祚胤方新。而谋自我成,道惟君建,则倾心壹志以待我之敷施。
身居百僚之长,日与密勿之谋,曾此弗图,而借手望轻志末之小臣,进而与天子商天位之简畀,是犹足推诚委国,争存亡胜败于强敌者乎?
张德远之不及此,犹有说也。皇子旉之速毙,有物议焉,不敢称立嗣于高宗之前,有所避也。赵惟重何为者,而亦懵然弗问耶?高宗之世,将不乏人,而相为虚设久矣。其贤者,皆矜气近名,一往而无渊停岳立之弘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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