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福泽尸地 (第1/3页)
压抑、恐惧的情绪笼罩在我们身旁,我带着他们一路小跑。胖子问我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我胡乱回答说:“先走。”
或许是心理作用,漆黑的斋殿看上去比刚才阴森了许多,先前光彩夺目的仙佛群雕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狰狞,总觉得一转头,它们就会扑上前将我们撕扯分食。我花了老大的工夫才找到了回影殿的路。我们三人靠在杂乱的入口处休息,喘息声此起彼伏,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说话。
我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像郭瘸子这种穷凶极恶的盗墓贼原本就是死有余辜。我再抬头看看胖子。他脸色煞白,手指微微发抖,见我看他,他立刻强装镇定道:“不就一锅肉汤,至于吗?死就死了,既然干了这一行,那早就该明白,横竖总有这么一天。再说了,咱们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和他们有本质区别。”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提醒钟全。胖子说完之后,脸色略带好转。他打定主意说:“哥儿几个行得正,做得端,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管它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今天谁都拦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我们走,去正殿。”
“胖爷爷,我,我还是算了吧。”钟全哭诉道,“我在老家,原先做水泥匠。兵总去年回乡里招人,说进城挣得多,还不用吃苦,来年回去就能盖大房子。我瞒着爹妈偷偷跟着他跑出来,大半年什么都没干。前段时间进了山,这才知道他做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我想跑,又害怕。现在几位大哥都不在了,我,我想回家。我想俺娘了。”他说着说着,家乡话都蹦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我和胖子,既可怜又可气。
我想了想,从影殿出去之后只要顺着砖道就能返回地面,路途还算顺畅。愿意离开古墓总比跟着我们继续冒险强。
“你想通了是好事,出去之后自己当心。”我简单说了两句,目送他钻出斋殿,心里总算平静下来。
“没时间去调查耳室里的事情了。沙老师那群人精得很,他们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双耳瓶。郭瘸子一死,他们更加不用忌讳。必须马上动身找到正殿。”冷静下来以后,我的思路变得更加清晰,现在不管谈什么都是虚的。我曾经说过,我带进来的人,我要带出去。现在Shirley杨下落不明,老揣挣扎在生死边缘。沙老师八成已经登上了最后一段旅途。挫折感油然而生。我努力给自己打气,胖子也重新站了起来。我们粗略打点了一下行装。能用的枪只剩一条,子弹也不多了。我们将水和食物留在了斋殿入口,两人轻装上阵,只带了必需的随身器械。
再次穿过斋殿,给人的感觉与先前截然不同。“老胡,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正在暗处盯着咱们?”胖子缩着脑袋,四下环顾。我本以为自己想多了,不料胖子先开了口。我应声说的确有点不对劲,你看那些神像,面目可憎,目光恶毒。跟刚才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为了证明不是我们多心,我特意留心多看了几眼墙上的鎏金神像。
我清楚地记得,其中最夺目耀眼的千手凶神,原本生有三个头,面朝南北东三个方向。虎目上翻,獠牙外露。大部分手臂都露有筋骨,与穹顶上做飞天下凡姿势的神像融为一体。仔细观察下,我终于发现了蹊跷处,两组神像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特别是我们头顶上那一整组俯视斋殿的神像,整体下移了许多。此刻离地面只剩下十来米的距离。难怪从耳室出来之后一直感到莫名的压抑。原来问题就出在这些静谧诡异的神像身上。
因为仰着脖子观看实在太过难受,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将这些装饰性的雕像放在心上。但无故下沉的神像给墓室凭空增加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之感,一时间,视线根本无法从它们身上移开。胖子伸手比画,也很纳闷儿。他担心墓室下沉,会有被活埋的危险。我却不这么认为。
“没听说从房顶往下沉的。墓室整体高度比地表大殿要高出十米左右,不符合阴阳对称的设计初衷。你再仔细看看,向地面移动的不是穹顶本身,而是那些神像。”我本以为头顶上倒置的神像与墓室本身浑然天成,都是就地取材雕刻而成。没想到随着他们不断下落的过程,更多被隐藏在穹顶中的雕塑露出身影。他们神态各异,姿势万千。在他们身下似乎还有另外一层雕塑。这样壮观雄伟的修建风格我生平从未听说,如此巧妙的结构设计更是想都不敢想。
与鎏金的墙面雕塑不同,穹顶雕以石料为主,大多未曾经过细致的加工雕琢,呈现出一种古朴大气的自然风貌。神像除了衣着飘逸,样貌身形更加接近凡人,没有古灵精怪的外貌,更没有夸张扭曲的动作。看得久了,会觉得他们仿佛不是雕像,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挣脱石顶的束缚落到地面一样。
我俩有些看呆了。胖子高举手电,扫过层层叠叠的雕像。他对我说:“还真够壮观,赶明儿回绿海找组织上申报一下,光门票钱就够发家致富了。”
“走吧,”我核对完地图,大致判定了正殿的位置,“从右边走,不管入口在哪儿,正殿的位置都离不开中轴线。一直走下去,肯定会有发现。”走在悬满雕像的大殿里,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时不时地抬起头,总能看到无数的人脸挂在半空,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我催促胖子,让他走快些。胖子脚步踉跄,我绕到前边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他居然锲而不舍地抱着那包明器在赶路。
“咱们赶时间,东西回来再拿也不迟。”
“哄鬼去!”胖子一本正经道,“哪次咱们能顺顺当当地原路返回?老子这趟可学聪明了。”
我只好摆着脸,向他再三强调事态的严峻性,并一再保证等事情结束立刻回来帮他运明器。胖子弯下腰,恋恋不舍地搁下了背包,藏在一组青铜柱灯后面。
等他藏完战利品起身的时候,忽然嚷嚷了一句“奇怪”。我正忙着研究前边的路线,随后问他发生了什么。胖子拉着我问:“穹顶是不是又变低了?”
我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顶,视觉上的冲击,差点把我压趴下。他娘的,原本距离我们十多米的雕像,一下子近在眼前,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因为离得近,石像中许多原先不曾注意的细节被无限放大。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跟活物没有两样。
“这都要戳到眼睛上了,你还问个屁。”我不敢移开视线,生怕一眨眼,石像就会蜂拥而下落到地面。
“破玩意儿雕得挺邪乎啊!”胖子好奇地转了一圈,歪着脖子不解道,“你看上面,叠了好几层,下面的都快被挤成粥了,雕这些东西放在墓里也不嫌瘆人。”
随着穹顶上的雕塑不断下降,掩藏在空隙中的全貌也逐渐显露出来。正如胖子形容的那样,石像数量惊人,远远超出了常人能够理解的范围。仅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就有十来米高的人墙,他们如同被大浪席卷、焦土掩盖的蝼蚁,人压人,人挤人,交错重叠,无声的呐喊连绵不绝地冲进我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难以名状的人间地狱。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庙殿与斋殿相差十米的空隙之谜就此解开了。
造成二者不对称的根本原因就是眼前这堆寓意不明的石人雕像。他们填充了地下墓室的穹顶与地表庙殿之间缝隙。出于某种我们无法解释的理由,它们自完工的那一刻就被封藏在阴阳世界的夹层里。现在,随着穹顶的下沉,藏在地层夹缝中的雕像群开始缓缓滑落,大量碎裂的石块和沙土像脱缰的野马,一路奔腾倾泻而出。
“跑!快跑!”
短暂的静谧无法阻挡石像群挣脱枷锁的渴望,一时间整个斋殿陷入土崩瓦解的混乱局面。上层封土无法承受重力牵引下的雕塑群,支架坍塌,墙面结构整体崩坏,继续留在大殿里无疑自寻死路。我们转身狂奔,身后石像摔落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甚至不敢回头张望,生怕被卷入其中。
胖子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我拐过走道,就听他扭头狂呼:“老胡,没路了!”
巨大的岩块不停地砸向地面,那些石刻的人像仿佛活过来似的,朝着地面蜂拥而至。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孔,尖瘦高傲,不可一世地凝视着地面上的我们,仿佛即将踩碎几只蝼蚁一样。
克驽多大将军!
在实验室中消失的僵尸,他回来了?回到了拥护他的子民中间,回到了沉睡了千百年的镇库古城?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那些雕像落地,旋即碎成一块块裂石,仿佛生命绽放。大将军的身影在雕塑群中一闪而过,我大致扫了一眼,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幻象还是现实。巨大的裂石不断地砸向地面,我来不及细想,扭头对胖子大喊说:“回头,去左耳室。”
他捂着头,努力穿梭在崩坍的墙体中。“你疯了,那里头不干净!”
“耳室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间屋子撑不住了!”不等胖子回应,我揪着他转身就跑。窄小的耳室入口堵着大量碎石,我们连爬带滚,好不容易躲了进去。
耳室与斋殿虽然是一体建筑,但墙角的张力使它得以坚持到现在。屋外不停地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声响。耳室的墙面大量开裂,眼见快撑不住了。
“下水!”我别无选择,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连接暗渠的血色水池中。胖子看着那一池散发着恶臭的水池,急得直骂娘。不过生死关头,我俩没有其他选择。两人憋足了气,踩着水池,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入水的瞬间我就后悔了,不知为何,池水里除了难以名状的恶臭之外,还带着刺痛。裸露在外的皮肤针扎一样的疼。我甚至能感觉到猩红的血水正顺着衣物的空隙、布料的纹理一层一层地向着体内渗透,要把我整个人腐蚀融化。但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唯有一条道黑到底。如果找不到出路,那剩下的无非是淹死或者活埋两种选择而已。
想到这里,我暗自咬牙,奋力朝池底沉了下去。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我对池子底下的构造还算明晰。我飞快地蹬起大腿,顺着水流的方向大力划动,身后动荡的水流,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水面上正在发生巨变,耳室即将不复存在。
没游多久,我就发现了墙面和池壁间隐藏的洞窟。浑浊的水流通过这个天然石窟交替往复,带来了崭新的生命气息。我心中大喜,吐出废气,挥动手臂招呼胖子下潜。我们逆流而下,顶着巨大的水压奋力挣扎。水下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也不知道游了多久,新鲜的空气像拳头一样打进了胸膛。我挺直了腰板冲出水面,耳朵里嗡嗡直响,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恍惚间,只觉得四周又黑又冷,十分空旷。
我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脚下不平整,周遭十分潮滑。我试着爬起身,摔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瞎子摸象一样从冰碴子似的河水里挣脱出来。因为过度紧张和缺氧的缘故,此刻我的大脑与白水里滚着的鸡蛋没有多大区别。远离水域之后,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时高呼胖子的名字,可惜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待了好一阵子,周身的知觉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刺骨的冷,脚踝、腰腹阵阵巨痛。我撩起上衣,用力挤压腹腔部分。这种情况我见多了,骨头断了是小事,可如果碎骨扎进内脏,依眼下的医疗条件,基本上可以直接宣布放弃治疗了。
摸了一圈,肋骨似乎并无大恙。我摸着脚下圆形的鹅卵石,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凭多年的经验,我估计这片地下水域不会小,即使没有光,顺着风向也能找到出路。但胖子下落不明,让我十分担心。在水下能见度低,当时情况混乱,我只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他紧跟在我身后,可对于出水之后的事情压根儿没有任何印象。
冷静下来之后,我沿着河道边缘一路摸索,希望找到胖子的下落。没有光,搜寻比想象中艰难得多,我手脚并用,时不时摔得四脚朝天,恨不得趴在地上一路滚过去。随着搜寻的时间和距离越来越长,我对周围的环境又有了进一步认识。这片河滩空旷封闭,南北通达,水流自西向东,风与水之间形成了一个交叉融会的十字形。这种地形从风水上来说极险极阴,两者交汇处的穴眼也大有讲究,其中的凶吉枯荣会根据季节年月时辰的变化而变化。贵春水冬阳,恶秋雨曝辰。一般人家在挑选阴址福宅的时候都会远远地避开这种祸福瞬息的风水地。安葬先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入土为安,其次才是庇佑后人。三天一变,五天一闹的地方,任谁都受不了。但事事有例外,有些时候,因为一些特殊的目的和需求,这种穴眼反倒成了可遇不可求的风水宝地。所谓物极必反,应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走了一段,心里越发通亮,对深藏在镇库城中的古墓做了一些假设。首先,墓室规格很高,三殿分明,阴阳两望,有帝王之气。但古墓位置刁钻怪癖,选址的人煞费苦心,大有孤注一掷的意思。如沙老师所说,镇库人不断迁徙移居,是为了掩藏他们自身的秘密,避免遭到来自上层统治者的迫害,而克驽多将军远征镇库,为当地百姓清理了蛇患,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不可能对镇库人的秘密全然无知。联想他的野心与当时的势力,很自然地就能联想到故事的下一步。在研究和融入的过程中,他的计划败露,妄想以一城之力与整个精绝国为敌,最后功败垂成客死他乡。镇库城成了政治斗争的陪葬品,城中百姓也随之消失在历史的黑幕中。
关于这段推想的合理性,完全取决于双耳瓶中的秘密。如果他们世代供奉的沙砾真如传言中能化腐朽为神奇,转生死于瞬息,那么双耳瓶的价值将远远超过整个镇库遗迹。一旦现世,证明了它的功效,那么随之而来的冲击力可想而知。想到这里,我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即便是传说也不能让它重见天日,必须毁掉。我加快脚步,不料被狠狠地绊倒在地,耳边响起微弱的*。一听有人声,我急忙爬了过去。
“谁!”
说话的是个女人。我一想,除了Shirley杨,这地底下,似乎只有沙老师身边那个短发女人了。
“沙老师在不在,我是胡八一。”
我怕她误会,交代完身份就往后退了两步。
黑暗中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她长喘了一口气,紧接着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我姓马,沙老师的学生。”她手里举着打火机。我这才看清她伤得很重,下半身被石块压着,似乎在水里泡了很久,整个人苍白无力,跟女鬼似的,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我见状立刻跑上前帮忙。她仰在水中,奋力举起打火机,对我说:“走吧,我没救了。我的包在石头底下,里面有些东西能用,快走吧。”
“闭嘴。”我摸进水里,借着微弱的火光搬开了最上面的石块。她伤了骨头,膝盖以下血肉模糊。我小心翼翼地把人从血水里抱了出来。她疼得浑身发抖,意志却十分坚强,受了这么重的伤愣是一声没喊。
“姑娘,你的包在哪儿,我去找,绷带、药品有没有?”我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可两人早就湿透了,一点保暖的作用都没有。
她努力保持清醒,不敢往自己腿上看,死死地揪着我说:“老沙在前面,我没救了。你要是想帮我,就拦着他,替我报仇。”
我听糊涂了,沙老师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我跟他交过手;这人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把她害成这样?眼下人命关天,不管她说的是不是胡话,我都没时间去分辨。我从她手里夺过防风打火机,沿着河岸找了一圈,总算翻到了她说的行李包。
背包透了水,大部分物品都没用了,好在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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