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危城烽火淬真金(二) (第1/3页)
时光在濠州城头的硝烟与血火中,如同负重的老牛,艰难地爬行了两月有余。
起初,贾鲁指挥的元军如同钱塘江汹涌的潮水,一波猛过一波,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濠州这座看似随时可能崩解的礁石。
然而,这块“礁石”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摩擦与痛苦的磨合后,竟渐渐显露出其内部被危机强行淬炼出的坚韧。
一方面,红巾军内部那几个不久前还恨不得互相捅刀子的派系,在元军明晃晃刀剑的逼迫下,不得不咬着牙,将彼此那不算可靠的后背,勉强交付给对方。
尽管私下里依旧互相提防,但在城头真刀真枪御敌时,指令的传递、人员的配合、资源的调配,竟也像一堆生了厚锈、快要散架的旧齿轮,被强行注入名为“生存”的粘稠油脂后,开始嘎吱作响、磕磕绊绊地运转起来,并且日渐熟练,少了些最初的滞涩。
每一次成功击退元军凶猛的进攻,守军士卒眼中那原本混杂着恐惧、迷茫与各自为政的神色,便会褪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累积、名为“信心”的微弱光芒。
毕竟,能在数十万大军那般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不仅活下来,还能让对方碰一鼻子灰,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具说服力的实力证明。
另一方面,陈慕之主导改进的“濠州炮”和那些灵活机动、专放“烟花”的“火鸦炮”,成了守军最大的物质依仗和精神支柱。
那些如同沉默巨兽般牢牢固定在城头的高大投石机,每当元军阵型开始躁动,准备掀起新的进攻浪潮时,便会发出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怒吼,将死亡(巨石)与净化(火焰)精准而高效地投送到敌军最密集、最要害之处。
巨大的石块能轻易砸碎坚固的冲车、掀翻成排的云梯,甚至将元军原本倚仗的攻城利器回回炮砸成一堆碎木;熊熊燃烧的火球则能在密集的步兵人群中制造恐慌,打乱严整的阵型,点燃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资,包括士兵身上的衣甲和营帐。
元军的攻势屡屡受挫,在濠州坚城之下丢下了大量尸体和破损的器械,久攻不克,士卒的锐气和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磨损,如同钝了的刀锋。
贾鲁在中军大帐内,听着麾下将领汇报又一次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拧出墨汁来。
他面前摊开的巨幅濠州地图上,用朱笔标注着一次次失败进攻的箭头,密密麻麻,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又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无能。
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几位幕僚和高级将领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主帅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贾鲁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楠木案几上,震得上面的笔墨纸砚、令旗兵符一阵叮当乱跳,“数十万天兵!围攻这弹丸之地,耗时数月之久,损兵折将,耗费钱粮无数,竟不能越雷池一步!朝廷的粮饷,难道就养了你们这群只吃饭不干事的酒囊饭袋吗?!”
一名资历较老、头发花白的幕僚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大帅息怒……非是将士不肯用命,实是……实是这濠州贼军,与以往遭遇的流寇土贼……大不相同。其守御之法,尤其是那些城头巨炮,威力骇人,兼之城内似乎颇有能人异士坐镇,调度得法,协同有序,致使我军每每功败垂成,伤亡惨重啊……”
“能人?哼!”贾鲁冷哼一声,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但胸中的怒气似乎因这客观分析而稍微平息了一些,他烦躁地捋着下巴上精心修剪过的胡须。
“本帅自然知道城内有能人!那造出如此犀利守城器械的,那将一群乌合之众调度得颇有章法的……莫非是彭大、赵均用那几个目不识丁的草寇突然开了窍,得了天书?还是郭子兴手下,另有什么隐世的高人相助?”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帐下噤若寒蝉的诸将,最终落在那份墨迹未干、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肉痛。
沉吟片刻,他最终下定决心:“强攻看来是行不通了!再这么不计代价地硬啃下去,就算最终能拿下濠州,我军也要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届时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应对其他蠢蠢欲动的反贼?得不偿失!”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带着恨意,重重地点在濠州的位置上,“既然硬啃啃不动,崩了牙,那就换种吃法!传令下去,停止所有大规模强攻!各部依令后撤,深沟高垒,给本帅把濠州像铁桶一样死死围住!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鸟,也不许给本帅飞出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猎人围困受伤猛兽时那种耐心而残忍的光芒:“濠州城内,能有多少存粮?十数万军民,人吃马嚼,坐吃山空,我看他们能撑到几时!待其粮尽援绝,人困马乏,军心自乱,父子相食,届时我军再行进攻,必可事半功倍,一鼓而下!”
“大帅英明!此乃万全之策!”众将闻言,如蒙大赦,连忙齐声附和,这确实是最稳妥,也是目前看来最能减少自身损失的策略。
贾鲁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下达了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另外,传令给月阔察儿将军!让他派兵,给本帅彻底肃清濠州周边!五河、钟离、怀远、安丰……这些如同濠州羽翼的州县,务必一一给本帅夺回来!扫清所有障碍,彻底切断濠州与外界的任何联系,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我要让濠州,变成真正的孤城、死城!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被传达至元军各部。
很快,濠州城外的元军攻势如同退潮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繁忙、规模更大的土木作业——挖掘更深更宽的壕沟,修筑更高更坚的壁垒,设立更多更密的哨卡和瞭望塔。
同时,数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元军精锐,如同出笼的饥饿狼群,凶猛地扑向濠州周边的五河、钟离、怀远、安丰等地。
这些地方的义军守军本就相对薄弱,在元军绝对主力的猛攻下,几乎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相继陷落。通往濠州的所有大小道路、隐秘小径被彻底封锁、破坏,任何可能的补给线被完全切断。
濠州,这座曾经给予红巾军无限希望和荣耀的城市,如今彻底变成了一座漂浮在元军黑色海洋中的绝望孤岛,与世隔绝。
元军战略的明显改变,很快被濠州城头的敏锐者们察觉。
叶兑站在东门城楼,望着城外如同工蚁般忙碌修筑工事的元军,以及更远处隐约传回来的不利消息,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贾鲁这是要效仿战国武安君旧事,欲行长平之策,将我濠州困死、饿死,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叶兑的声音带着凝重,对身旁的朱元璋、陈慕之等人说道。
朱元璋面色沉静如水,但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城外那连绵的营寨:“围而不攻,以逸待劳,以待我自毙。此计看似迟缓,实则最为老辣毒绝。我军存粮…终究有限,消耗一日便少一日。”他的话语点出了最核心的危机。
陈慕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城外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元军营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城内的存粮总数、每日消耗速度以及可能维持的时间,一股远比面对刀剑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感,如同乌云般扑面而来。他知道,从现在起,时间的指针,残酷地转向了元军一边。
紧急军议在如今已是由赵均用、彭大主导的“新帅府”内再次召开。府内的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压抑和沉重,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考验,在经历了初期的血战之后,现在才算是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序幕。
叶兑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方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贾鲁欲效仿长平旧策,困死我等,我等岂能如他所愿,坐以待毙?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主动出击,攻其必救!”
他睿智的目光扫过在场诸将,条分缕析,“其一,元军数十万人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粮草乃是一个天文数字,其漫长的粮道,便是其最为脆弱、最为关键的命脉所在!濠州周边经此战乱,田地荒芜已久,元军根本无法就地筹粮,其粮草需从数百里甚至更远之处转运而来,路途遥远,山川阻隔,护卫兵力难免有分散和疏漏之处。”
“我军可派一支精锐敢死之师,绕至敌后,专事袭扰其粮道,焚其辎重,断其补给!此为正合奇胜之明棋。”他目光转向以勇猛著称的汤和:“汤将军骁勇善战,且对濠州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此深入敌后、险中求胜之重任,非你莫属。”
汤和闻言,霍然起身,抱拳慨然道:“军师放心!末将必不辱命!定叫那贾鲁老儿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让他也知道知道咱濠州好汉的厉害!”
叶兑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道:“其二,袭扰粮道,虽能伤敌,但见效需时,恐难解我燃眉之急;为求速效,乱其心神,当行险招,用暗棋!”
“在明里派遣汤将军袭击粮道,吸引和分散元军注意力的同时,另挑选身手矫健、胆大心细、忠诚可靠之死士,偷偷潜入元军大营腹地,找到其屯粮重地,纵火烧之!若能成功,一把大火,必可重创敌军元气,极大动摇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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