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向日葵の物语 第七章 线索 (第1/3页)
周日,航城市第一人民医院,409病房内。
午后的阳光像被打碎的琥珀,在地板上铺开一层金黄的毯。
黎川靠在床头,左手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拔了,留下一个淡青色的针眼,像皮肤上长出的第三只眼睛。他盯着那处青痕看了很久,直到视野开始发虚,直到那青色晕染开来,变成记忆中暮江星海小区门口梧桐叶的脉络。
病房里很安静。隔壁床的老人从昨晚开始就没人探望,此刻正对着天花板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含糊得像含着一口水。更远一些的床位空着,白色的床单铺得平整如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黎川喜欢这种安静。安静意味着可控,意味着边界清晰。不像那些夜晚——那些被银卡的灼热惊醒的夜晚,那些黑雾在梦境边缘涌动的夜晚,那些模糊不清的低语像潮水般漫过意识的夜晚。那些夜晚没有边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中某种无法言说的重压。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
银卡还在那里。冰凉,光滑,像一块永远不会被体温焐热的金属。这是唯一确定的东西——确定地存在,确定地冰凉,确定地连接着那些无法解释的夜晚。
门被推开了,撞在墙上的缓冲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王俊杰几乎是滚进来的。他今天穿了校服,但扣子扣错了,下摆一高一低,像被风吹歪了的旗帜。怀里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塑料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像某种小动物在挣扎。
“黎川!”
他的声音很大,大得让隔壁床的老人停止了念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对着天花板说话。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王俊杰把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扔,苹果、香蕉、橙子滚出来,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金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跑着跑着就往前栽,脸白得跟纸一样!我叫你你都不应!”
黎川看着他。王俊杰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呼吸还很急促,胸口明显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校服领口松开了,露出一截红色的绳子,绳子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玉佛,那是他奶奶去年去庙里给他求的。
“我没事。”黎川说,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没事个鬼!”王俊杰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要不要转VIP病房?我爸认识这里的副院长——”
“不用。”黎川打断他,语气很平静,“这样就很好。”
他是认真的。普通的六人间,白色的墙壁,蓝色的窗帘,阳光从朝南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光的那一半里,灰尘在缓慢地旋转、沉浮,像微观世界的星云。影的那一半里,阴影浓重得像墨,清晰地勾勒出每件物品的轮廓。
这种清晰很重要。黎川需要清晰,需要边界,需要知道哪里是光,哪里是影,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别的什么。
王俊杰还在絮叨,但黎川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某个细节吸引了。
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
不是常见的麻雀,羽毛的颜色更深,喙也更尖锐。它侧着头,用一只黑色的小眼睛看向病房内,眼睛里倒映着窗玻璃、窗帘、还有病床上黎川模糊的影子。
它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三秒——黎川能看清它翅膀上每根羽毛的排列,能看清它爪子上沾着的、已经干涸的泥点,能看清它胸腔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
之后它展开翅膀飞走了。起飞的动作干净利落,双翼一振就脱离了窗沿,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消失在梧桐树的枝叶间。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但黎川看得异常专注。这种专注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因为专注意味着沉浸在此刻,意味着不用去想银卡、黑雾、夏念初,意味着现实世界还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麻雀是真实的,阳光是真实的,王俊杰额头的汗水是真实的,床头柜上水果散发出的微弱清香也是真实的。
“黎川?”王俊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在发什么呆?”
“没有。”黎川回过神,“谢谢你。”
“谢什么谢。”王俊杰摆摆手,耳根有些发红,“咱俩谁跟谁。不过你以后真得注意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倒了,谁给我讲数学题?”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但黎川看见了他眼底深处的关切。那关切很干净,不掺杂任何复杂的动机。
黎川心里扬起一丝温暖。
“我妈炖了汤,晚上送来。”王俊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对了,老班说下午来看你,还让我转告你别担心功课,落下的课她会安排人帮你补……”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变成一种平稳的背景音。黎川靠在床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还在落,一片,又一片,永无止境似的。天空是那种秋日特有的高远湛蓝,蓝得不真实,像用最纯净的颜料涂出来的。
他想,如果一切正常,他此刻应该在教室里,解着一道一道真题。
可没有如果。
他口袋里有一张银卡,卡里住着夜晚和黑暗。他脑海里有一些模糊的碎片,一些无法拼凑完整的画面。他经历过穿越,经历过黑雾,经历过那些眼睛的注视。
这一切都不正常。
但他必须假装正常。因为不正常的事情无法诉说,无法解释,无法被理解。他只能独自承受,像独自背负一座看不见的山。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了两下——是班主任张燕特有的节奏。
“请进。”黎川说。
门开了。张老师走在最前面,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手里拎着一袋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苹果。跟在她身后的是五个同学,有男有女,都是平时和黎川关系还不错的。每个人都提着东西——牛奶、饼干、果篮,还有一个女生抱着一本厚厚的课堂笔记,笔记的封面用彩色胶带贴着“高二八班”的字样。
“黎川。”张老师在床边坐下,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和王俊杰带来的水果堆在一起。她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黎川的脸,像在检查一件珍贵的瓷器是否有裂痕。“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老师。”
“你这孩子。”张燕叹了口气。那叹息很长,从胸腔深处发出来,混杂着责备、心疼,还有一种教师特有的、面对不听话学生时的无奈。“学习要努力,但也要讲究方法。熬夜是最笨的办法,效率低还伤身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男生,每天至少需要六小时的睡眠?”
黎川低下头。他没有办法解释,那些清醒的夜晚里有多少时间是在等待银卡的异动,有多少时间是在回忆黑雾中那些眼睛的注视,有多少时间是在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一闪而过的、无法理解的碎片。这些都不能说,就像你不能告诉一个相信世界是圆形的人,你见过世界的边缘。
“你父母那边……”张燕斟酌着措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针织开衫的袖口,“电话还是打不通。不过别担心,王俊杰同学家里帮忙把手续都办妥了,费用的事学校也有补助政策。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旁边的男生插话,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嗓门很大:“黎川你是没看见,胖子今天可威风了!他爸的手下直接开车过来,跟院长说了不到五分钟,所有手续全搞定!那架势,跟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似的!”
王俊杰挠挠头,嘿嘿地笑:“哪有那么夸张……”
病房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户,在每个人的肩头跳跃,把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白色的墙壁和地板上。那些影子随着说话时的肢体动作而晃动,好似群沉默的伴舞者。
黎川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这些对话如此具体,如此平凡——具体到某道物理题的三种解法哪一种更简洁,具体到食堂阿姨今天多给了半勺菜是因为“看你长得像她儿子”,具体到英语老师又换了新发型“烫了卷毛像泰迪”。它们构筑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现实世界,一个由琐碎细节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一切都可解释,一切都符合逻辑,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银卡、黑雾、穿越——这些词在这个系统里没有位置。它们像是从另一本书里撕下来的几页,被错误地装订进了这本名为“现实”的书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银卡安静地躺在那里,冰凉,光滑,像一块普通的金属片。
有那么一瞬间,黎川几乎要相信了——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相信醒来后他还是那个为月考烦恼、为未来迷茫的普通高中生,相信生活终将回归它应有的、平缓而乏味的轨道。
“黎川,”张老师临走前,又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好好休息,明天若是状态好再返校吧。(学校安排是周六休息,周日上课,周日上午第二节体育课黎同学晕倒)功课的事别担心,落下的课我们会帮你补上。记住,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
“知道了,谢谢老师。”
同学们一一告别。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王俊杰,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却又折返回来,从书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黎川手里。
“这是什么?”
“平安符。”王俊杰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低,“我和我爸妈说你最近和中邪了一样,家里人听说非让我带的,说保平安,这不,我拿过来给你。”
那是一枚红色的三角符,用红绳系着,中间卷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琥珀。布料已经洗得发软,边缘有些起毛,露出里面白色的纤维。
正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扭曲的、黎川不认识的字符,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黎川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布料下硬硬的纸质内核,还有红绳粗糙的触感。
黎川刚想推辞。
“让你拿着就拿着!”王俊杰瞪了他一眼,但眼神很快又软下来,“你最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戴着吧,图个安心。”
“谢了。”
“客气啥。”王俊杰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锁舌扣进锁孔的声音很轻,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病房重新陷入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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