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驸马府的竹影 (第3/3页)
“对,书册。”程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可以是《东坡乐府》,也可以是与司马光有关的什么笔记。总之,要让人觉得,郑荣去旧邸,要么是去藏匿或获取与苏轼相关的物证,要么是去探查司马光的什么遗物,结果被人灭口。而苏轼,无论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夺回东西,都有充足的杀人动机。”
灰衣人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另外,蔡京那边,似乎也在暗中推动,想让郑荣的‘同伙’去开封府报案。”
“让他去。”程颐漠然道,“多一个人指证苏轼,总是好的。我们只需确保,最终的线索,都指向苏轼即可。还有,苏轼那个书童,接触得怎么样了?”
“已经通过那卖炊饼的孩子递了话,威胁加引诱,那孩子似乎吓坏了,但还没下定决心。我们是否要再推一把?”
“嗯。”程颐点头,“可以让他‘无意中’听到些风声,比如苏轼可能已经怀疑他,要拿他顶罪;或者,那件蓝袍上可能沾了血,是致命的证据,谁藏着谁就是同谋。恐惧到了极点,人就会抓住任何看似能救命的东西。”
“是。那苏轼接下来会去哪里?”
“他既然在查郑荣,苏辙也在四处打探,下一步,很可能会去司马光旧邸附近,或者去找更多可能认识郑荣的人。”程颐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纸条,交给灰衣人,“把这个,想办法让苏辙‘找到’。上面写一个地址,就说可能是郑荣在汴京的一个落脚点。让他们去查,自然会查到我们想让他们查到的‘证据’。”
灰衣人接过纸条,小心收好:“先生妙算。如此一来,苏轼兄弟查得越深,身上的嫌疑就越重。”
“还不够。”程颐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外苏府的方向,“还需要最后一把火,烧掉他所有的退路,也烧掉太皇太后和那些还对他抱有同情之人的犹豫。那把火……或许就着落在那件消失的蓝袍,还有那个心神不宁的书童身上。”
他挥挥手,灰衣人躬身退下。程颐独自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苍老而刚硬的面容染上一层暗金色。苏子瞻,你才华横溢,名动天下,可惜,你不懂收敛,不懂妥协,更不懂这朝堂之上,真正的胜负,从不只在诗酒文章之间。
这一次,你要为你恃才傲物、讥诮时政的过往,付出代价了。
*
几乎在程颐布置的同时,蔡京也得知了苏轼拜访王府的详情。
“苏轼果然去了,还问出了竹林密会的事。”斗笠人禀报道,“程颐的人也在附近,似乎有所动作。”
蔡京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闻言微微一笑:“都在按预料的发展。程颐想坐实苏轼杀郑荣灭口,我们便帮他一把,让这出戏更逼真些。郑荣那个‘同伙’,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是个在汴京码头混日子的老痞子,与郑荣确有几面之缘,收了钱,知道该怎么说。明日一早,他就会去开封府‘报案’。”
“很好。”蔡京放下剪刀,拿起雪白的丝巾擦了擦手,“苏轼兄弟在找郑荣的落脚点,程颐想必会‘好心’提供。我们不妨再加点料,在那个落脚点,除了郑荣‘怨恨苏轼、图谋报复’的证据,再放一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点……能指向司马光旧邸可能藏着秘密的东西。”蔡京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比如,半张残破的地契,或者一封字迹模糊、提及旧邸某处‘夹壁’、‘暗格’的信函碎片。让发现的人去猜,郑荣去旧邸,是不是为了找这个?而苏轼杀他,是不是为了阻止他找到,或者……为了夺取?”
斗笠人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这……这是要把司马文正公也牵扯进来?”
“司马光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蔡京淡淡道,“但他留下的东西,却可能很要命。旧党中并非铁板一块,司马光与苏轼亦师亦友,但与其他旧党重臣呢?有没有恩怨?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让程颐和苏轼,还有朝中其他人,去猜,去查,去互相怀疑。这潭水,越浑越好。”
他走到窗边,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我们要做的,不是亲手推倒苏轼,而是让所有人,包括程颐,包括宫中,都认为苏轼必须倒。而当苏轼倒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和混乱,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苏轼的书童小坡……”
“那孩子……”蔡京沉吟道,“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程颐想用他,我们也可以。关键是要让他说出‘该说’的话,在‘该说’的时候。继续盯着,必要时,可以让他‘意外’发现一些能刺激他、或者能取信于他的‘证据’。比如,让他‘偷听’到苏轼与苏辙商议如何处置他,或者,让他‘捡到’一点那件蓝袍上的碎片……”
斗笠人连连点头,对蔡京的心思缜密和手段老辣深感敬畏。
“对了,”蔡京忽然想起什么,“章惇那边,有什么动静?”
“章惇自那日派人给苏轼送信后,便深居简出,未有异常。但他府上的人,似乎在暗中打听苏轼兄弟查案的进展。”
“章子厚……”蔡京玩味地笑了笑,“他倒是沉得住气。不过,他既然已经下了水,就别想轻易上岸。继续留意,看看这位昔日的‘新党骁将’,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或许,他才是这盘棋里,最有趣的变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汴京的街市依旧喧嚣,酒肆茶楼笑语喧哗,勾栏瓦舍丝竹悦耳。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场针对苏轼的围猎,正在多条战线同时展开。阴谋的网越收越紧,而网中的猎物,刚刚从王府得到些许线索,正试图在荆棘中寻找生路,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更多精心布置的陷阱。
苏轼回到苏府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苏辙还未归来,朝云房中依旧没有光亮,下人们躲得远远的。只有被锁在下房的小坡,听着窗外渐起的秋风,死死攥着怀里那个决定命运的布包,布包已被他的冷汗浸得微湿。
午时已过,他没有去土地庙。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只知道无边的恐惧,正像这深秋的夜,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