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抉择与陷阱 (第3/3页)
佩图样的副本,任务不是交易,而是观察——观察谁会来,来了多少人,反应如何。这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试探各方反应的陷阱。
苏辙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他潜伏在砖窑附近一处土坡的灌木丛后,手心全是冷汗。兄长将此等重任交给他,他不能有丝毫闪失。
时间一点点流逝。亥时三刻到了。
废砖窑前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窑洞,发出呜呜的怪响。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依旧没有任何人影出现。
难道章惇没来?还是说,他识破了这是个陷阱?
就在苏辙开始怀疑计划是否失败时,异变突生!
砖窑另一侧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交击的闷响和压抑的呼喝声!打斗声迅速激烈起来,显然不止两三个人!
不是章惇!是另有两方甚至三方人马,在砖窑附近遭遇,爆发了冲突!
苏辙心脏狂跳,借着月光和远处隐约的火光,勉强看到几条黑影在快速移动、拼杀,招式狠辣,显然都是高手。其中一方似乎人数较少,渐渐不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从战团中冲出,朝着苏辙藏身的方向狂奔而来!那人蒙着面,但身形和逃跑的姿势……
“秦三哥?!”苏辙几乎要惊呼出声!秦三怎么会在这里?!还卷入了厮杀?!
秦三似乎受了伤,脚步踉跄,身后两道黑影紧追不舍,手中兵刃寒光闪闪!
苏辙来不及多想,对身边两名老仆低喝:“救人!”
两名老仆都是苏家拳脚功夫最好的护院,闻言立刻如猎豹般蹿出,迎向追兵!苏辙也拔出短刀,冲向秦三!
突然的介入让追兵措手不及,双方瞬间战作一团。苏辙扶住摇摇欲坠的秦三,只见他肩头一片殷红,气息急促。
“三哥!你怎么……”
“快……快走!”秦三抓住苏辙的手臂,眼中满是惊骇,“中计了!这是个圈套!他们……他们不是章惇的人!是……是来灭口的!快告诉苏学士,贾……贾……”他话未说完,猛地将苏辙推向一旁!
噗嗤!
一支弩箭从黑暗深处射来,精准地没入了秦三的后心!秦三身体一僵,眼中光芒迅速黯淡,软软倒了下去。
“三哥!!!”苏辙目眦欲裂。
“二老爷!快走!”一名老仆拼死挡住又扑上来的杀手,厉声吼道。
苏辙知道不能再留,含泪看了一眼秦三的尸身,一咬牙,借着混乱和夜色,向预先规划的撤退路线亡命奔去。身后,厮杀声、惨叫声、弩箭破空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来的。当他浑身泥土、肩头带伤、失魂落魄地撞开苏府书房门时,苏轼正站在窗前,背影挺直,仿佛等了很久。
“兄长……秦三哥……他……”苏辙哽咽难言,将染血的账册抄本和玉佩图样放在桌上。
苏轼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看着苏辙肩头的伤,看着那染血的纸张,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城南废砖窑那场血腥的伏击与背叛。
“我知道了。”他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他们没有交易,只有杀戮。章惇或许根本没去,或许去了,但冷眼旁观。程颐、蔡京、或者贾易的人……都想要我们死,也想要对方死。”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誊抄的账册,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子由,我们错了。”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我们以为可以借力打力,可以浑水摸鱼。但在这张吃人的棋盘上,没有盟友,只有猎手和猎物。秦三用命告诉我们,退让和算计,换不来生路。”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辙茫然,秦三的死让他心神俱裂。
“怎么办?”苏轼将染血的账册缓缓举起,对着跳动的灯火,“既然讲道理没用,玩阴谋玩不过,那就不讲道理,不玩阴谋。”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光芒。
“明天,我要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直诉天听!非有泼天冤屈、重大军情不敢轻动!击鼓者,无论官职,先受杖刑,再陈冤情!这是绝境中的最后一搏,也是将自己和所有秘密,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再无转圜余地的自杀式进攻!
“兄长!不可!”苏辙骇然,“登闻鼓一响,再无退路!廷杖之下,你重伤未愈,如何承受?!况且此案牵扯太广,宫中……”
“正因为牵扯太广,水太深,才必须闹到御前!”苏轼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让官家,让太皇太后,让满朝文武都听见,都看见!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都晒晒太阳!我苏轼一条命,换一个真相大白,换司马公沉冤得雪,换王岩、小坡、秦三这些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值了!”
他走到苏辙面前,用力按住弟弟的肩膀,目光灼灼:“子由,若我回不来,你就是苏家的顶梁柱。账册原件的位置,你知道。阿萍在道长那里。还有朝云……她若醒来,替我……算了。”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线惨白。
“天,快亮了。”他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有些鼓,总得有人去敲。”
苏辙看着兄长逆光而立、略显单薄却挺直如松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兄长心意已决。这已不是求生,而是求死中得生,是文人风骨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璀璨也最惨烈的光芒。
“我……陪你去。”苏辙哑声道。
苏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你留下。苏家,不能没有后路。”
晨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微光洒向沉寂的汴京城。而一场注定要震动朝野、血染丹墀的风暴,即将随着那面尘封已久的登闻鼓被敲响,而轰然降临。
苏轼闭上眼,仿佛已听到了那沉闷而惊心动魄的鼓声,穿透宫墙,响彻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