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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大营的土

    第二章 北大营的土 (第3/3页)

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糊里糊涂地死,糊里糊涂地活。但就在这糊里糊涂里,他们做出了选择——站在那儿,挡着,不退。”

    林征点头。

    他会的。

    他一定要写进去。

    ---

    采访持续到中午。

    老人留林征吃饭,简单的家常菜:米饭,炒白菜,一小碟咸菜。

    吃饭时,老人突然说:“我父亲临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死了,把我埋在这片地里。我堂弟的魂还在这儿飘着呢,我陪陪他。’”

    林征停下筷子。

    “所以您父亲……”

    “就埋在小区后面的小山上。”老人说,“没立碑,就一棵松树。我每年清明去扫墓,烧点纸,跟他说说话。”

    饭后,老人带林征去了那个小山。

    其实不算山,就是个小土坡,在小区后面,被开发商保留下来做了绿地。坡上确实有棵松树,很老了,枝干遒劲。

    树下有一小块平整的地方,没有坟包,没有墓碑,只有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圈。

    “就在这儿。”老人说,“跟这片土地埋在一起了。”

    林征站在树下。

    四月的风从松针间穿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叹息,也像低语。

    他闭上眼睛。

    想象1931年9月18日的夜晚,这里的样子:营房,土墙,奔跑的士兵,枪声,火光,死亡。

    想象张二狗死在这里,血渗进泥土里。

    想象八十年后,这片土地上长出了高楼,住进了人,有了孩子的笑声。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

    但人已经换了几茬。

    “您说,”林征睁开眼睛,“如果张二狗活下来,现在会是什么样?”

    老人想了想:“可能会像我父亲一样,打完仗,回家种地,娶媳妇,生孩子,老了看着孙子孙女在楼下玩。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平平常常。

    这四个字,对张二狗来说,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对千千万万死在战争中的人来说,都是奢望。

    林征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站在这里,呼吸着和平年代的空气,享受着张二狗们用生命换来的日常,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能让他们复活。

    不能让他们吃上一口白面馍。

    不能让他们看见今天的太平盛世。

    他只能写。

    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让后来的人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这样活过,这样死过。

    这有什么用?

    不知道。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总比让他们彻底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要好。

    “谢谢您。”林征对老人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该我谢你。”老人说,“谢谢你愿意听,愿意记。我父亲的故事,我堂爷爷的故事,能在你书里活下来,我就知足了。”

    两人走下山坡。

    回到小区门口时,那个追皮球的小女孩跑过来,拉住老人的手:“爷爷,回家吃饭了!”

    “哎,好。”老人笑着摸摸她的头,然后对林征说,“我孙女,四岁了。”

    林征看着小女孩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战争的阴影,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有属于四岁孩子的、纯粹的好奇和快乐。

    这就是意义吧。

    张二狗们用生命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眼睛。

    “再见。”林征说。

    “再见。”老人牵着孙女的手,慢慢走远了。

    林征站在石碑前,又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手机,给陈墨发了条消息:

    “找到了第一个人的痕迹。张二狗,有亲人记得。但心情很复杂——我们站在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土地上,过着他们永远过不上的生活。这种愧疚感,该怎么写进书里?”

    几分钟后,陈墨回复:

    “就照实写。战争的残酷不仅在于当时的死亡,更在于后来的对比——死者永远停留在苦难里,而生者却在享受他们用命换来的和平。这种对比本身就是一种控诉。”

    林征收起手机。

    控诉。

    他不想要控诉。

    他想要……理解。

    理解那些死者为什么要死。

    理解那些生者为什么要活。

    理解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以及这一切如何塑造了今天。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碑,转身离开。

    走到路边等车时,他回头。

    看见那个老人站在自家阳台上,正朝他挥手。

    他也挥手。

    车来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火车站。”林征说,“买最近一班去沧州的车票。”

    下一个。

    赵铁山。

    那把祖传的大刀,还在沧州文化馆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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