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十三章:石室藏珍 (第3/3页)
是一个传统士大夫,在接触了大量实际技术问题后,产生的朴素而深刻的“系统工程”思想萌芽。
如果这些思想当时能被重视、被发展……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陈思源将关键页面整理出来,准备第二天向郑老师和工作组做有限度的汇报——当然,只会提及“发现了与赵士锦相关的其他线索”,而不会透露具体内容和获取方式。
就在他准备关闭电脑时,邮箱提示收到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主题只有一个字:“阅”。
他点开,里面是一份PDF文件。标题是:
《关于“文明对话基金会”及其关联机构在华活动模式的初步调查报告(非公开版)》
文件没有署名,但内容极其详尽,列出了该基金会数十年来通过学术资助、文化交流、文物收购、媒体合作等方式,系统性地影响中国历史研究和文化叙事的证据链条。其中特别提到了几位知名学者的名字,以及他们与基金会之间的资金往来和“学术指导”关系。
文件最后总结:“其长期战略在于:解构中国主流历史叙事,削弱文化认同;垄断关键历史文物与文献,掌控解释权;培养代理人,影响教育、传媒、学术机构;最终服务于更深层的政治与地缘目标。”
邮件的正文只有一句话:“知己知彼。光有火种不够,还要看清谁在试图控制火把的方向。”
是“启明”。她又在提供关键信息。
陈思源将这份报告也加密保存。他意识到,“启明”不仅在推动历史真相的发掘,更在揭露这场围绕历史解释权的隐形战争。
而他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这场战争的前沿。
五
第二天,陈思源向郑老师做了简短的汇报,隐去了西山的具体经历,只说“通过民间渠道线索,获悉赵士锦可能另有著作存世,内容涉及军事技术汇编”。
郑老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说:“文献研究,有时候也需要些‘田野调查’。但安全第一。你发现的线索很重要,我会向工作组反映,看看能否推动更广泛的搜寻。不过……”他顿了顿,“小陈,你最近风头有点盛,要适当低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思源明白这是善意的提醒。“谢谢郑老师,我会注意。”
从故宫出来,陈思源去了潘家园。他想再见见刘伯,那个卖给他残页的老人。
摊位还在,刘伯正裹着厚厚的棉衣打盹。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见是陈思源,咧嘴笑了笑:“哟,小陈,好久不见。又来淘东西?”
“来看看您。”陈思源蹲下来,递过去一袋刚买的水果。
“哎哟,客气啥。”刘伯接过,看了看陈思源,“你脸色不太好啊,年轻人别太拼。”
“刘伯,”陈思源犹豫了一下,问,“您上次说,您爷爷那辈,家里有本更老的账本,康熙年间抄家的时候烧了。您还记得……那账本是关于什么的吗?”
刘伯眯起眼,回忆着:“我爹提过一嘴,好像是……田亩和匠籍的册子。说祖上在县衙管过匠户,记录各家各户的手艺人和田产。康熙年间来查,说前朝的东西留不得,就烧了。”
匠籍册子……陈思源心中一动。赵士锦的巡查记录里,多次提到匠户流失。如果有完整的匠籍册子,就能更精确地还原技术传承断裂的图景。
“烧了……真可惜。”
“可惜啥。”刘伯摇摇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因为藏了本书,被打了板子,没多久就死了。后来家里人就说,凡是带字的,能烧都烧,能埋都埋。到我爹那辈,就剩几个字儿了。”
烧掉记忆,是为了生存。这是无数普通家族在历史动荡中的无奈选择。
“刘伯,”陈思源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把那些被烧掉、被埋掉的记忆,重新找回来,您觉得……有意义吗?”
刘伯看了他很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他慢慢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
“小陈啊,”他吐着烟圈,声音有些飘忽,“我小时候,我爹常指着家里空荡荡的堂屋说,‘这儿以前有书架,那儿以前摆着祖宗牌位’。后来啥都没了。人活着,总得知道自个儿从哪儿来吧?连从哪儿来都不知道,咋知道往哪儿去呢?”
他弹了弹烟灰:“找回来……难。但要是真能找回来一点,让后来人知道,咱们祖上不是天生就穷、就苦、就愚昧,咱们也闹过、富过、明白过……那活着,是不是能多点底气?”
陈思源眼眶发热。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头。
离开潘家园时,天色将晚。陈思源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耳边回响着刘伯的话。
“咱们祖上不是天生就穷、就苦、就愚昧。”
这句话,或许就是所有历史考证的意义所在——找回一个文明应有的尊严和记忆,让每一个后来者,都能挺直腰杆,知道自己的血脉里流淌着怎样的智慧与坚韧。
而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必须走下去。
【历史闪回线】
清光绪二十六年,夏。西山听松别业。
此时的别业已几经转手,落入一个山西盐商手中。盐商附庸风雅,将别业修缮一新,时常在此宴请宾客。
这日,盐商请了工匠,要彻底清理后院的洗砚池,打算引活水,养锦鲤。工匠们抽干池底积水和淤泥,发现了那块与众不同的青石板。
“老爷,这石板底下好像是空的!”工匠头子报告。
盐商来了兴趣:“撬开看看,是不是埋了宝贝?”
几个工匠用铁锹撬棍,费力地将青石板移开,露出了下面的洞口。
“真有地窖!”盐商大喜,“快,下去看看!”
一个胆大的工匠提着灯笼下去,很快又爬了上来,脸色古怪:“老爷,下面……就一个旧木箱子,没别的。”
“箱子?抬上来!”
木箱被抬了上来,正是那个装着《武备辑要》的樟木箱。铜锁已经锈死。
“砸开!”盐商命令。
就在工匠举起锤子要砸锁时,别业的老账房先生——一位头发花白、据说中过秀才的老先生——匆匆赶来。
“老爷,且慢!”老先生拦住,“这箱子……看这木料、铜活,像是明末清初的物件。里面若真是前朝文书,贸然打开,恐有不妥。如今朝廷对‘违禁书籍’查得正严,万一里面是逆书,被官府知道,可是大祸啊!”
盐商一听,心里也打鼓。他虽是商人,但也知道文字狱的厉害。
“那……依先生之见?”
“原样封回去,埋好,就当没这回事。”老先生低声道,“前朝的东西,沾上就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盐商想了想,觉得有理。宝贝没指望,别惹上官司才是正经。“封回去!把池子照原样修好,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工匠们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木箱被重新放回石室,青石板盖好,池底重新铺上卵石,引入活水。
几天后,几尾锦鲤在池中游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账房先生站在池边,看着清澈的池水,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释然。
他曾是那位沈学生的后人,家族世代口传着一个秘密:西山石室中,藏有先祖誓死保护的文明火种。他不知具体是什么,但知道必须守护。
今天,他守住了。
又过了一些年,盐商生意破产,别业再次荒废。再后来,民国、抗战、建国、矿区建设……世事沧桑,石室的秘密,却因为一次偶然的谨慎,又安然度过了数十年。
它继续等待。
等待真正理解它价值的人。
等待光明正大重见天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