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血脉记忆 第九章:教科书战争 (第3/3页)
强环伺,俄占东北,英侵西藏,法窥云南,日据……学子若不知疆域之变,如何生爱国保土之心?”
张元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孑民(蔡元培字)兄所言极是。然编纂教科书,掣肘极多。官府审查,忌讳‘夷夏’‘失地’等敏感字眼,动辄以‘煽惑人心’、‘有碍邦交’为由禁毁。书商也顾虑销量,怕内容‘过激’引来麻烦。你我纵有满腔热血,也不得不斟酌字句,曲折表达。”
他起身,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纸张泛黄、装订粗糙的小册子,封面无字。“你看这个。”
蔡元培接过翻开,里面是用工整小楷抄录的一些文章和地图,内容赫然是《zhong俄瑷珲条约》、《zhong俄Beijing条约》的原文摘要,以及被沙俄割占的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地区的详细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咸丰八年失地”、“咸丰十年失地”等字样。还有甲午战争、割让的记述。
“这是……”蔡元培惊问。
“这是几位同仁私下搜集、传抄的‘禁料’。”张元济压低声音,“不敢公开印行,只能以手抄本形式,在志同道合者间秘密流传。我们编教科书,明面上不得不守规矩,但暗地里,总得有人把真实的东西记下来,传下去。否则,几十年后,我们的子孙恐怕真的会以为,库页岛自古就是俄国的,从未属于中国。”
蔡元培抚摸着册子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又夹杂着无奈与悲凉。“张先生,难道我们只能这样……暗度陈仓吗?教育救国,若连真相都无法堂堂正正地告诉孩子,国如何救?”
“路要一步一步走。”张元济目光坚定,“先借‘国文’、‘地理’之名,将‘国家’、‘疆域’、‘物产’、‘民气’的概念植入孩童心中。待他们有了基本的认知和爱国心,自然会对更深入的历史真相产生渴求。我们现在做的,是在坚冰上凿开第一道裂缝。虽然慢,虽然难,但只要持续不断地凿,总有一天,冰层会开裂,春水会涌出。”
他拿起那本即将付印的《最新国文教科书》稿本,翻到后面一课,内容是简单介绍长城。“你看这一课,讲长城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保卫家园的屏障。我们不说它现在防不住洋枪洋炮,但我们要在孩子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我们的祖先,曾经建造了如此伟大的工程来保卫自己的家园。那么,面对如今破碎的山河,我们这一代人,该做些什么?”
蔡元培沉默了。他看着油灯下张元济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本秘密的抄本和桌上公开的教科书稿本。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混杂着时代的局限与痛苦,在他胸中激荡。
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在黑暗年代,所能进行的、最艰难也最坚韧的抗争——在审查的夹缝中,在市场的顾虑下,努力将爱国、求真、自强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下一代的心田。
他们不知道这些种子何时能发芽。
他们甚至不确定,自己编纂的这些带着镣铐的教科书,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
但他们必须做。
因为,这是文明记忆在官方渠道尚未断裂前,最后的、有组织的传承努力。
是血脉记忆在近代屈辱的寒夜里,一次微弱而执着的搏动。
窗外,是夜上海的点点灯火,和不远处黄浦江上外国轮船的汽笛声。
窗内,是两盏不眠的油灯,和两个试图用纸张与墨水,为这个民族的未来保留一点火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