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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纸上的骨

    第六章 纸上的骨 (第1/3页)

    2025年5月1日,凌晨2时17分,北京·五环外出租屋

    ---

    疼。

    不是那种尖锐的疼,而是一种缓慢的、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钝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融化,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然后在指尖凝固成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林征坐在电脑前,已经十四个小时了。

    窗帘紧闭,分不清昼夜。只有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惨白得像死人的皮肤。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浑浊得能看见漂浮的尘埃颗粒。左手边放着三支笔——周敏给的钢笔,南京老人给的旧钢笔,还有他自己常用的那支。右手边是四本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采访记录。

    他在写第二章。

    写张二狗的故事。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像有千斤重。

    那些记忆——不,不是记忆,是切身的经历——在脑海里翻涌:

    1931年9月18日夜,北大营,冰冷的地面,刺刀的寒光,喉咙里涌上的血,那句“妈……俺想吃白面馍……”

    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

    光标在屏幕上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他还是打不出一个字。

    不是不会写。

    是不敢写。

    因为一写,那些画面就会变成真的。张二狗就会在他的文字里再死一次,而他必须看着,必须记录,必须用最冷静的笔触,写下那个十七岁少年最后的时刻。

    这太残忍了。

    对他残忍,对张二狗残忍,对读到的人残忍。

    可是……不写,张二狗就真的死了。死在历史的尘埃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他深吸一口气,掐灭烟,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

    这一次,他打下了第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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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世:北大营的月光

    1931年9月18日,夜10时15分,沈阳北大营

    痛。

    这是我第一个清晰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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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滴在键盘上,啪嗒一声。

    他哭了。

    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感动。

    是因为……愧疚。

    他凭什么写张二狗?

    凭什么用张二狗的眼睛看世界?

    凭什么替张二狗说出那句遗言?

    他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历史系研究生,生在和平年代,长在蜜罐里,没挨过饿,没受过冻,没见过真正的死亡。

    他有什么资格?

    可是……如果他不写,谁写?

    那些专业的历史学家?他们会写:“1931年9月18日夜,日军突袭北大营,守军伤亡约三百人。”

    三百人。

    三个字。

    张二狗是那三百人中的一个。

    一个数字。

    一个统计量。

    一个可以被忽略的误差。

    不行。

    林征擦掉眼泪,继续写。

    这一次,他不再把自己当成记录者,而是当成……张二狗本人。

    他让张二狗在文字里活过来:

    张二狗十七年的人生很简单:山东菏泽的土坯房,漏风的窗,永远吃不饱的肚子。爹说:“狗子,去闯关东吧,那儿有地,能吃饱。”于是他跟着逃荒的人群,坐了三天三夜的闷罐车,到了沈阳。

    招兵处的人说:“当兵,管饭,每月还有俩铜板。”

    他犹豫了三秒钟,签了字。因为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香的东西。

    军装发下来,太大,袖子挽了三道。班长骂骂咧咧地帮他改小,针脚粗得能插进筷子。

    三天后,他学会了怎么拉枪栓,怎么瞄准,怎么把刺刀装上去。虽然手抖得厉害,但至少像个兵了。

    第四天夜里,枪响了。

    写到这里,林征的手又开始抖。

    不是生理性的抖,是记忆在身体里苏醒的抖。

    他仿佛真的变成了张二狗,那个懵懂的、胆小的、只想吃饱饭的十七岁少年。

    接下来的场景,他写得飞快,几乎不加思考:

    营房里乱成一团。有人喊:“小日本打过来了!”

    张二狗抓起枪,跟着人群往外冲。脚上的鞋不知道被谁踩掉了,光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像踩在刀子上。

    月光很亮,照得一切清清楚楚。他看见远处有火光,听见日语喊叫,闻到硝烟的味道。

    军官喊:“不准抵抗!撤退!”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抵抗?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打?

    但他还是跟着跑。因为别人都在跑。

    跑到一半,前面的人倒下了。背上插着一把刺刀,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张二狗停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杀人。

    那人转过头,看着他,眼睛是空的。

    然后,他自己的胸口也凉了。

    写到这里,林征停下来,大口喘气。

    胸口真的在疼。

    不是心理作用,是生理性的疼痛——张二狗死前的那种疼,穿透八十年的时光,落在他身上。

    他咬着牙,继续写:

    张二狗低下头,看见刺刀从胸口透出来。刀尖上还滴着血,在月光下像红色的珍珠。

    不疼。

    第一感觉是不疼,只是凉,像一块冰扎进了身体里。

    然后才是疼,撕裂般的疼,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他倒下去,仰面朝天。

    夜空很干净,星星很多。九月的沈阳,夜里已经有点凉了。

    他开始咳嗽,每咳一下,就有血从嘴里涌出来。温热的,咸的,带着铁锈味。

    最后一个念头钻进脑海:

    “妈……俺想吃白面馍……”

    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写完最后一句,林征瘫在椅子上,浑身冷汗。

    像是真的死了一次。

    不,不是像。

    是真的。

    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文字里,张二狗真的死了一次。

    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

    为张二狗流。

    也为所有像张二狗一样,糊里糊涂地死去的年轻人流。

    休息了半小时,他继续写。

    写李振良。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笔法。

    李振良是学生兵,有文化,有信念,死得明白。所以文字要清晰,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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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世:闸北的火

    1932年1月28日,夜11时47分,上海闸北

    李振良十九岁,广东梅县人,南洋公学学生。

    他参军不是为了一口饭,是为了一句话:“国之不国,何以读书?”

    淞沪抗战爆发那天,他正在宿舍写家书。听到枪声,他放下笔,对室友说:“我该走了。”

    室友问:“去哪儿?”

    他说:“去该去的地方。”

    然后他去了十九路军征兵处,报了名,领了枪,上了前线。

    在闸北的街垒后面,他教一个新兵认字。新兵问:“李哥,你说咱们能赢吗?”

    他说:“能赢。一定会赢。”

    新兵又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们在为正义而战。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这是历史的规律。”

    他说得那么坚定,那么真诚,连自己都信了。

    可是三天后,日军的炮火覆盖了街垒。

    李振良被气浪掀飞,后背插满了弹片。血像开了闸的水,止不住地流。

    临死前,他抓住旁边一个死去战友的手,用粤语说:

    “会赢的……”

    他说得很轻,但很坚定。

    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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