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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一章:残页疑云

    第一卷:觉世真言 第一章:残页疑云 (第3/3页)

没想到林薇真的去做了。

    他回复:“现在就有空。我在图书馆古籍部。”

    “二十分钟后,一楼咖啡厅见。”

    五

    图书馆咖啡厅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低低的交谈声。

    林薇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她在陈思源对面坐下,点了杯美式,开门见山:

    “你给我的那个问题,我做了个简单的模型分析。数据主要来自我们实验室积累的样本,还有已发表的东亚人群基因组数据库。”

    她打开平板,调出一张图表。复杂的散点图和主成分分析图,陈思源看不太懂。

    “我对比了三个群体:现代汉族、清代中期墓葬出土人骨的古DNA样本、以及宋元时期的人骨样本。”林薇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结果很有意思。”

    她放大一张图:“从父系Y染色体单倍群来看,现代汉族的主体类型,与宋元时期样本的连续性非常高。也就是说,从遗传学角度,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足以改变人口主体结构的外来男性基因流入。”

    “这意味着什么?”陈思源问。

    “意味着‘换种’论是不成立的。”林薇喝了口咖啡,“清军入关、统治近三百年,但从父系基因看,并没有出现所谓‘满人取代汉人’的遗传学证据。当然,有一定程度的混合,但比例远没有某些人宣称的那么高。”

    她切换到下一张图:“但这里有个矛盾点。从线粒体DNA——也就是母系遗传来看,清代样本中确实出现了一些新的类型,频率虽然不高,但统计显著。这些类型与北方草原人群有亲缘关系。”

    “所以是……女性流入较多?”

    “可以这么理解。也可能是战争、迁徙导致的人口流动。”林薇收起平板,“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人口数量。”

    她调出一份数据表格:“根据地方志、赋役黄册等史料重建的人口数据,明末中国人口大约在1.5亿到2亿之间。清初顺治、康熙时期,这个数字暴跌到不足一亿。虽然有战乱、天灾的因素,但下降幅度仍然大得异常。”

    陈思源想起自己查到的数据:“是的,我看到的估计是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有的地区甚至十室九空。”

    “问题就在这里。”林薇压低声音,“如此剧烈的人口下降,如果是正常的战争和灾害导致,那么在遗传结构上应该会留下明显的‘瓶颈效应’——也就是人口锐减导致基因多样性降低。但我们从古DNA数据里,没有看到这种强烈的信号。”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爵士钢琴曲,慵懒的音符漂浮在空气里。

    陈思源盯着林薇:“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么史料记载的人口损失数字被夸大了,要么……”林薇顿了顿,“损失的人口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可能集中在某些特定群体、特定阶层。而我们的采样,可能恰好避开了那些群体。”

    “特定群体?比如?”

    “比如城市居民、知识分子、工匠、士兵——那些在改朝换代中最容易被系统性清除的人群。”林薇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如果一场变局不仅仅是为了夺取政权,而是为了摧毁一个文明的精英阶层和技术传承者呢?”

    陈思源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来。

    他想起那个被抹去的红印。想起《天工开物》被删改的章节。想起残页上沉翁关于“技之失”的叹息。

    “当然,这只是推测。”林薇说,“遗传学只能提供线索,不能直接证明历史事件。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更多的古DNA样本,更详细的历史记录交叉验证。”

    她看了看表:“我实验室还有事,得先走了。数据我发你邮箱,你可以慢慢看。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思源,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敏感的东西?”

    陈思源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昨天实验室有个师兄,闲聊时提到最近网上有些关于历史问题的争论很激烈。他说学校宣传部发了内部通知,要求师生‘谨慎参与敏感历史话题的讨论’。还特别点名了几个关键词……其中有一个是‘文明断层’。”

    “文明断层?”

    “嗯。我不太懂历史,但感觉这词不简单。”林薇站起来,“你自己小心点。还有,你那些残页,最好别到处说。”

    她拿起没喝完的咖啡,匆匆离开。

    陈思源一个人坐在那里,许久没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图书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咖啡厅里人来人往,学生们捧着书和电脑,谈论着论文、考试、实习。

    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背包里的残页,林薇的基因数据,“启明”的视频,李教授的告诫,还有那个神秘的内部通知……所有这些碎片,开始拼凑出一幅模糊而令人不安的图景。

    他打开手机,点开“启明”的主页。

    依然没有新视频。

    但在那个关于《天工开物》的视频评论区,最新的一条高赞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UP主,如果明朝的技术和知识真的被系统性地销毁,那我们现在学习的‘中国历史’,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我们引以为傲的‘五千年文明’,会不会有一部分……是空心的?”

    发布者ID是一串乱码。

    底下有三百多条回复,争论激烈,但“启明”依然没有回应。

    陈思源关掉手机,望向窗外。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室内的灯光,也倒映出他自己的脸——疲惫,困惑,但眼底深处,有一簇火苗在艰难地燃烧。

    他想起残页上最后一行字,那墨迹很淡,几乎要融入纸张的纤维里:

    “此行所见,触目惊心。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然匹夫有责,当尽绵薄。录此存照,后世或可鉴之。”

    录此存照,后世或可鉴之。

    写字的人,在记录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绝望?不甘?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相信这些文字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某个人看见,被理解,被记住?

    陈思源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东西,走出咖啡厅。

    古籍部的阅览室就要关门了。他得去取回那些影印本,然后回出租屋。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

    他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远处,历史系大楼的轮廓隐在夜色里,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堡垒里藏着多少秘密?又封锁了多少真相?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埋首于故纸堆,写那些四平八稳的论文了。

    那几页残纸,像一柄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要打开的门。

    门后是什么,他不清楚。

    但他必须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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